"天相!"
她欢欢喜喜使劲推开,还不等那古老门扉故作低哼姿态,就早一步跃过槛儿,蹦跳着朝床榻去。
可每往前一步,她原本雀跃的心,就沉落一分。
床上那人沉沉睡去,气息浅薄软弱无力,双目紧闭,仰面朝上。
又严重了几分。
明明前些天还来看过他,那时天相脸上淤肿虽多,却也没像今时这般。就像刚下过雨又迅速被车轱辘造访过的泥地,碾压极深都是坑洼,两旁鼻翼的红肿稍轻尚能辨明鼻型,可额上,眼睑,眉心,脸颊,腮帮,下巴......都遍布大小不一的肿包。
本年轻意满的一张面皮,竟找不到一处尚平滑之地。
小凤倚着床头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手心都是汗。
还是初春,寒意未减,竟都睡得盗汗了。
“呦,看你,换上新衣裳,还挺人模人样的呢!”
他面对门外站着还来不及出来,听她难得夸赞脸“唰”一下红透,惊喜抬头看她,又像女儿家似的溢上娇羞之态忙不迭低下,整整衣带打成个活结,挠挠头又不好意思起来:“小凤,你喜欢吗?”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你难得身新衣裳,本身又长得不赖,穿扮起来还挺精神的呢。”
“真的吗?”他满面春光挡不住,像饮了半瓶琼浆玉液,音调都飘忽迷醉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啦,我才没那闲工夫骗你。”
只记得那日,满天晚霞映着山头,红彤彤的鲜艳欲滴,一如他的脸。
"天相。"她轻轻唤他名,他睡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像以前成天在她耳边那么聒噪个不停。
像进入一个美梦。
“我不会让你有事。你要相信我。”
她心头立下誓言,抛掷有声,一句千金。
我好怀念那时吵吵闹闹的你。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要回来。
他来回踱步,时快时慢,时轻时重。
手背在身后,不觉间已紧紧交叉握牢,汗珠涔涔沁出,他面上不改,心里已开始微微乱了。
要如何是好。罗玄蹙起眉,眉心间因太习惯的揪拧而有了淡淡的纹痕。
热邪毒只会越来越重,虽不致命,但也难受得紧。最痛苦的就是那面相的折磨。
"他能等的了吗?"罗玄暗暗思忖,"若等不了,又该如何保全?"
该如何保全?
停下步子于桌前站定,手扶上桌沿寻个支撑。
他太累了,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都是千斤重担,压着他迫着他不留余地。
按照自己算分量的进度,无法测算完成的具体时日。跟她所说,也只是尽力安抚,不让她担惊受怕。
若上天垂怜,先师魂灵得见,请佑自己过了这道险关。
过了就好,往日生活盘算,她便能安稳度过,不须他在异度还忧心思虑了。
念此,他不自觉笑了,笑得惨淡,灯烛映着面容,竟然丝毫血色都不见!
倏地一团血块涌上喉头,罗玄猝不及防这突然发症,仰面呕出,地面瞬间绽开朵朵血花,蕴着淋漓之美。
无多少时日了。看来要加快进度,不能拖延。
他取来白帕擦拭干净嘴角,点了三阴交穴打坐调息半刻,便半分不停歇往丹房去。
多一个时辰,便是多一分机会。
"小凤姑娘!"
清晨刚过,她蹲在溪边浣洗衣物,那老远传来的声音就像西域巫术丝丝入耳缠得死紧。她前后张望见无处可避,只得低下头一个劲洗衣。
“小凤姑娘,你果然在这,可让奴才一通好找......你在这做甚么?”
她告诫自己不能动怒,一个深呼吸调整气息,抖抖手站起身浅笑温柔:“我在这漂洗换季衣物呢。”见喜婆还要接话,又忙忙补上一句:“婆婆不必担心,上次伤已好了,自己便动手干脆把衣服洗了干净,不打紧的。”
喜婆笑而不答,从怀中掏出一方折的整齐的纸张,阳光下晃得闪眼。她定睛看看,上面黄皮黑字写得分明:小凤亲启。
"临川来信了?"她欣喜接过,用手慢慢摸触那四方遒劲黑字,笔锋潇洒有力含着几分柔和,凤字尾端一勾又缓缓回笔,似留缱绻。
她嘴角弯起,时光匆匆过,原来都一个半月没见了。
“公子前些天得空,回了临安城府上布置婚礼筹备细节,又写了这信差奴才们迅速送来这哀牢山,交给姑娘你。”
她听着,心上感动。
小心拆开封皮胶蘸处,细细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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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
这几日生意场上琐碎事务已暂时告一段落,我和赵伯已回府上打点迎亲事宜,知你不喜人多,故当天正堂宴请人数除却必要往来,其余不必多虑。喜婆等人已在哀牢山伴你一月有余,临行前我虽已再三嘱托定要照料好你,但仍未防你旧时受伤,乃我疏忽之错!因而我另加派三名仆从前去哀牢,平日尽可随意调遣众人,切记万不可再亲身力践,否则待你嫁来临安我府,必究你懈怠自身之责!另嫁裳和绸缎我已妥善备好,都是今年柳氏最新货色,市面上未曾流通。我要让你披上那凤冠霞帔,坐上八抬红鸾花轿,受众人仰慕艳羡之色,成为当日最耀眼之人,我的娘子。
柳临川
览罢,眸中水光隐隐,下一秒或许便忍不住。
有柳如此,夫复何求?
她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