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下定了决心,让宛陶跟着巾帼军的樊嫣将军学些武功。
皇帝必然是不愿意的,于是我便暗地里联络樊嫣假扮奴婢入宫来,又因白日里人多眼杂,樊嫣不能抛头露面,只能等到天黑时,奴才们走动得少了,再教授宛陶。
夜晚降临时,中宫殿后的假山旁月影婆娑。
我六岁的小宛陶,那样一副小小的身板,跟着樊嫣练武时却倔强地不知疲惫。
有时她烦了,问我为何要练这些,我便跟她讲潼羊关,跟她讲那片梅林,我说,皇宫的天只有四四方方的一片,边野的天才是真正的宽广辽阔。
那时她还太小,总不明白“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好在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学了五六年,便可以一敌十了。
如此,我才安心了些。
祯和十四年,皇帝身子越来越差,于是早早地立了东珠的儿子为太子。
那时我成了满皇宫的大笑柄,她们各个讽刺我,说我这个“闲人皇后”大概没福气再做个“闲人太后”。
我并未生气,因为我满心满意都在想着为宛陶的将来做一个十全十美的打算。
没成想,东珠却动了怒。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执着地站在我宫门口,只为讨一碟子甜点的小丫头了,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时,她竟然将那些嚼舌根的全罚了个遍。
妃嫔们各个哭哭啼啼地告到皇帝那里去,皇帝一生气,又连累得东珠在长泰殿门外跪了一个时辰。
我去合德殿看她,叫她不必为我这样一个失了宠的人如此,好好抚育太子才是正事。
可她却有些心酸,卧在榻上,与我回忆起年少时我救她的场景。
她说,倘若当年我真的可以带她去潼羊关该多好,如此也能不问世事,就在潼羊关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都是为人母的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性子,当年如若真的要和我去潼羊关,那你还不嫁人了不成?
——当年侯府那样的纨绔子弟我不嫁也罢。
于是我笑着问她:如果能选择,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东珠动容,似乎陷入了回忆,看着我,缓缓开口:嫁?那大概是一生无望的事,但我总还记得那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从她的话里体会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意味,又恐怕是自己多思,于是安慰了她几句,就匆匆回宫了。
(二十四)
祯和十六年,我的父母亲相继离世。
我终于被允许出宫一趟,回卫家吊唁。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哥哥变了很多,我和他在祠堂里给祖父和父母亲上香时,他竟然落下泪来,感叹着:阿柯,我也老了。
听着哥哥说这句话时,我许久未能说出一些宽慰他的话,我突然意识到,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唤我“阿柯”了。
祯和十八年,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哥哥被封为郦戎将军,奉旨夏天时便要举家到困虎门戍边。
嫂嫂入宫来与我告别,满面的喜气洋洋。他们为了能与小榕儿团聚,亦是等了十多年。
那几日正临东珠的生辰,我去合德殿将我谋划了许多年的计策对她和盘托出。
我知道东珠生辰那日一定会举行宴席,届时各宫嫔妃都会参加。
我要派人在赭芳殿放一把大火,趁火势凶猛时让宛陶在哥哥的接应下远走高飞,然后召告天下公主已逝。
东珠大惊失色:皇上向来看重宛陶,咱们怎么能瞒得过去?
——前些日子我已经让钗儿帮着在宫外找了个病入膏肓的女孩子替代宛陶。
至于皇帝,我自然知道他一定会派人追查到底,可就算他最终查明了真相,我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看着东珠,眼神里带着决然,说:东珠,我一定要让宛陶离开皇宫,我一定要让她自由自在地去看看广袤无垠的苍穹。
——既然姐姐如此说,我便帮你。
而后她又问我是否想过离开皇宫?
怎么能没想过呢?前几年的时候几乎日思夜想,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奢求那些魂牵梦绕的过往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大概是出不去了。
思虑了一会儿,我又与东珠说:可倘若人有来生,我必定要托生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断然不会再去入这宫门王府半步。
我那样思念的边陲牧野,从今往后,就由宛陶替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