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走出长泰殿的时候,我几乎站不住了,只能一手扶着钗儿,一手扶着宫墙慢慢往中宫殿走回去。
我与皇帝发生争执的事在宫里传的很快。
此时打扫长街或者路过的奴才们都转过身去不敢看我,甚至不敢向我行礼,生怕惹怒我,只有远处的一个小奴才急匆匆跑过来。
——娘娘,永巷里那位要见您。
钗儿听了连忙拦下:蠢货!那种地方是皇后主子该去的吗?没看见娘娘不得空吗?
我叹了口气:去吧,正好我有事要问她。
永巷是关押女子的地方,此时关在那里的正是已经伏法的瑞王妃。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从前面容娇好的女子现如今蓬头垢面,见我来了以后,更是行如疯兽。
——卫琅,还我的夫君!还我的夫君!
在门口看守的侍卫立即冲进来护住我,将瑞王妃推倒在地。
钗儿见状,立即说:瑞王谋害皇后娘娘,他罪该应得。
——瑞王到底为何要行刺本宫?
瑞王妃突然大笑起来,那样子愈发狠厉,如疯如魔。
——我夫君才德兼备,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为何当年先皇要改立桓王为帝?还不是因为当年潼羊关一战,有你帮他。
潼羊关,又是潼羊关。
——天下人皆知桓王有你才势如破竹,既然如此我们便毁了你,叫他也尝尝珍视之物毁于一旦的滋味。
将我护在我身后的两名侍卫听了瑞王妃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立即走过去扇了她两巴掌,又将布条塞进了她的嘴里,叫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走出永巷,依旧扶着宫墙和钗儿慢慢的往回走,心酸和悲哀却止不住的往我心尖儿上冒。
——娘娘,瑞王妃举止失措,大概已经疯了,她说的话您可不能放在心上。
好钗儿看出来了我的心结,安慰着我。
——钗儿,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过得艰难还是只有我如此?
钗儿未应答,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身旁有抽泣的声音,转过头去看,果然是这丫头正暗自掉眼泪呢。
——娘娘,早知如此,从前我就该拼死护住您,不让您再入宫了。
我心中亦有千万般心思梗在心头无处化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的胸口一片心酸,继而眼泪涌上眼眶,对钗儿说:从前瑞王与我说月满则亏,极盛必衰的道理,万事万物大概如此。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来,我擦拭掉脸上留下的泪水,轻拍了拍钗儿的手,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
——罢了。
那些关于皇帝、关于卫家、关于我的从前和以后几十年漫漫深宫路,终究苦得我再也不开不了口了。
(十八)
我回到中宫殿时,淑妃正在宫门口里等我。
——姐姐。
淑妃见我走过去,快步走过来迎接。大概她也已经知道我与皇帝发生争执的事了。
——我已经和父亲传过书信,求他帮帮卫祖父和卫伯父。
我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只对她点点头,扯出一丝笑意:谢谢你,难为你想着我。
——姐姐,我是永远念着你的。
淑妃看出我今天无意待客,于是走到宫门口,就招呼她的丫头递过来一盏汤,说那是她宫里最好的师傅调出来的。
她年纪尚小,所以她会觉得,人难过的时候吃点东西是最能调补的。
我看着她离开,打心眼儿里希望淑妃一直都是这样的念头。
再后来不知道是皇帝彻查了此事,还是李太傅一众人的求情,祖父和父亲总算是沉冤得雪,只是祖父从府里禁足出来,就去了皇宫主动请求致仕,告老还乡。
我明白,祖父名为致仕,实则是皇帝忌惮卫家,暗地里派人给祖父耳边吹了阵风,如此祖父才有主动请辞一说。
所以那不是致仕,是革职削权。
从离开长泰殿以后,我又病了。
从前我是多么身强体壮啊,潼羊关的风沙再大,都未能吹倒我,可现在冬日里的一刻寒风就能让我缠绵病榻。
冬月二十八,是我在宫里的第二个生辰。
按照规矩,这一日原本是要为皇后举行“千秋节”的,只是我还在病中,皇帝传来口信取消了晚上的宴席。
我猜,他是因为不想见我。
那天夜晚我拖着羸弱的身躯,又去了一次宫墙之上。
我看那满天的烟火此起彼伏的冲向天际,远处家家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庆贺“千秋节”。
遥看千家万户,大概只有卫家是真的在庆贺我的生辰。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家人了,祖父和父母的身体可还健康?哥哥嫂嫂是否顺遂?小榕儿又长高了吗?
想着想着,我又落下泪来。
我终于明白,我执意要到宫墙上来的缘由不是我怀念那晚满城的烟火,亦不是他曾在宫墙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许下的诺言。
而是,我真的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