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似其它季节,下过了雨,翌日又风和日暄。尤其是阳春,就算下着雨也是苍翠柔嫩的。江傜喜欢雨后充斥着的草味与土腥味,但他每次都会想要躲避雨声
不过不可否认,昨晚某人在,他混着雨声安然入睡时觉得十分舒适。
虽然让人家蹲了一晚上床脚心里有点愧疚,虽然早上连做了几个不太好的梦很烦躁…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今天心情还是很不错。
果然还是有朋友好啊……
江少爷正慢悠悠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感叹时,一双熟悉的靴子同样慢悠悠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虞鹄。”他还是翻着账本,脸却蒙上了层难以琢磨的雾。
这是爹留给他的人。
数月前一同来到拂柳山,此后杳无音讯。如今他来了,定是要他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默等片刻,虞鹄依然只是站在那里。
江傜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虞鹄又微微睁大了眼。
“这么瞪着我做甚?”江傜收了账本
“少…少爷,您就住这里?”虞鹄皱起了眉,一边说,一边又仰头看了看四周。方寸之地一览无余。
江傜点点头,看虞鹄样子,对自己的住所似是不满,便柔声说道:“这还是我那时好说歹说才买来的,很不错了,还带个客房呢。”
他爹生前忙着赌,忙着宫里的传唤,还忙着不被宫里发现自己的赌,陪伴他的时间总是短暂,也不怎么温馨。
好在江华滨从不吝啬,闲着没事总喜欢给自己儿子添置些珍贵物什,衣物要绣娘用丝绸,宅里厨娘要用镇里手艺最好的,屋内所有的桌椅要黄花梨木的,就连被褥都要用上云锦。
江华滨过世之后,这些物什给他儿子留了条活路。
少爷刚开始不愿意当掉,后来有次无意中看见虞鹄买菜时跟小贩讲价,气的满脸通红,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把东西全当掉了。
那时每日住客栈,都是虞鹄交的钱,那日之后也不住客栈了,和虞鹄一起来到拂柳山,拨了大半钱给他,让他去寻娘亲的消息,自己也终于亲身经历了次讲价。
想起那时刚打点好小药铺,自己还十分中二的双手插腰说了句:“莫欺少年穷。”。
如今这形式,可能再过几年还得说一句“莫欺中年穷。”。
虞鹄瘪了瘪嘴道:“…反正我不想让您住这么小的地方。我帮您重新弄弄也好,我还有很多银子。”。
江傜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铺子,心里却在想,虞鹄不是个充胖子的人,他说有很多钱,那就是很多,自己拨给他的钱虽然数额不小,但远没有到“很有钱”的地步……
还没等他想完,虞鹄便自顾自拉了个凳子坐下道:“我与您分别后,用您给的银子买下两块良田,收益颇丰。就在长安镇来这里的水路边。”。
江傜心里一动,道:“是不是…周围有很大一片都是水田的?”。
虞鹄微微转头神情奇怪地看着江傜,江傜才回过神来,水田似乎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
江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开口道:“娘亲…有消息了吗?”。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转了很久很久,有时忙着配药,忙着打点铺子,便自以为想不起来,好似没那么在意。
但虞鹄出现了,这个问题便一点一点地挤满了他的心脏,连冒头的过程都没有。
他才发觉,其实一直想着的。
直到他问出这句话,全身的毛孔一点点紧张起来,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我去了很多地方打听,太久远的事了,得到的信息都十分模糊,不过有一个比较确定,夫人十一年前上了拂柳山,身上有伤,此后再也没下来过。”
江傜做不了其他表情,只能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虞鹄,他想开口问还有其他的消息吗,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心脏是颤的,身形也慢慢颤起来了。
“拂柳山上有几户人家,我也去打听了。山顶有位高人,叫濮阳乌。专除邪祟,手下还有四位徒弟。”
“我在想……夫人会不会去了那里。”
江傜定了定神,再开口时音色沙哑:“可知四位徒弟姓名?”。
虞鹄摇摇头,如实答道:“不知,不过我可以去山脚潜伏,他们再下山除祟时我上前拦截即可。”。
江傜思考片刻,道:“不可拦截,打扰人家本就理亏,稍加询问便是了。”。
虞鹄愣了愣便点点头。
他自小便是江华滨培养的暗卫,也算是和江傜一起长大的,与江傜相处便少了几分主仆之间的约束,如今江家只剩下他两人,便更加如好友那般。
江傜给他摆了几道点心,他干脆拉了个小木桌趴下慢慢嚼着。看江傜继续清算着账本。
以前少爷金贵,别说算账本,连上街买菜都没有过。
现在…他觉得少爷还是很金贵,只是看着他娴熟地打点琐事,肠中百转千回,终是叹了口气出来。
少爷…长大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居然看不到以前那个整天嚷嚷着的小人的影子。
“我是变丑了吗,你一直唉声叹气做甚。”江傜眼也不抬,盯着账本,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帅脸。
虽然江傜看不到他,虞鹄还是给了个白眼,咽了嘴中糕点道:“是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本公子这就送你见鬼。”江傜说罢抬了脸,那脸不知何时沾上墨水,江傜手一抹,真真是滑稽至极,白日见鬼。
两人胡闹一通,才发觉天色已晚。该关铺了。
虞鹄不让江傜扫地,自己拿了扫把忙活。江傜百无聊赖,趴药台上用手指轻轻绕着头发。
“怎的不拉门阀,不怕夜里贼进来把您这可怜小铺的东西全偷了去?”虞鹄直了直身子问江傜,江傜答得含含糊糊。
“有个伤者还没来呢…”
“什么大人物啊要您等到现在。”
江傜不玩头发了,撑着头自侃笑道:“你不懂,这叫医者父母心。”
话音刚落,“大人物”便开门进来了,又带起一阵凉风,吹得屋内两人一阵哆嗦。
江傜打了个喷嚏,虞鹄嚷嚷道:“关…关门关门!”
边阳见屋内还有一人,本身就吓一大跳,被虞鹄这么一嚷嚷又手忙脚乱地关门,差点夹到手。
虞鹄刚开始被凉风刺激地闭上了眼哆嗦,边阳把门关了他才慢慢睁眼,看到边阳样貌后又呆怔住了。
江傜站起身备药,道:“你今天来的好晚…虞鹄,你又这么瞪眼是做甚?”。
边阳早早就看到虞鹄,此刻只是微微一愣,便朝江傜走了两步,道:“我去带了两碗面,你上次说好吃,想着这会你该饿了。”
边阳言罢,虞鹄面露欣喜之色,朝着江傜说:“这是低价卖给我水田的恩公啊。你们居然认识吗?”
江傜点点头,摸了摸肚子道:“确实是有点饿,恩…公?是怎么回事?”
边阳把手中布包放到小桌上打开,瞬间香味弥漫。
“家有几亩良田,数月前卖出了两片,没想到是这位公子买下了。”。
虞鹄眉眼弯弯,道:“公子还记得我?真是缘分啊,太好了…”。
边阳指了指碗,虞鹄连忙摆手道:“我不饿,你们吃,你们吃。”。说罢便提着扫帚勤恳干活。
江傜又搬来一个木凳,示意边阳坐下,又分了筷子给边阳。
“这是以前我家的家仆,如今闲时会来帮帮忙。”江傜挑起面,慢慢送进嘴中嚼着。
边阳点点头,不应声。
江傜暗暗想着,边阳真是他见过的把“食不言”做到最极致的人……不过越是这样,越想逗得他开口说话。
啧啧,自己写什么心理啊,江傜细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暗自唾弃自己一句“讨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