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了半天,还剩十个人在踌躇不觉,但他们多数人的眼睛都朝着离开的人们看,却又似乎碍着裴晏之的面子,不知去留与否。
裴晏之不是一个喜强的人,扫视了一圈众人,道:“你们大可遵循自个儿的想法,毕竟我也没理由让你们留下送死,不是吗?”
不过,若是有一份力就好了。哪怕……真的不能改变什么大局,他也要为父母报仇,誓死守护这一片安远的宁静记忆。
纵使身损魂亡,万劫不复。
就在他坚定了意志之时,看到眼前人又辗转成四五个人。他们都是老弱妇孺,却无人有离开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不走啊?”就在人们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眼前未知的恐惧和深渊在侧。但他却看到了一些常常被他忽视了的人: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和他的两个儿女,那个青年和一个老汉。
其中就有那么一位老汉。
老汉也已经古稀之年,平时就是在戏园里做些杂活儿,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人看起来挺结实憨厚。
那老汉道:“裴老板啊,俺承蒙班主的照顾,这才得了安身的地方。俺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走到哪儿去呢?”他一抹脸上的灰,把头上的帽子往地上一丢,“再说,安远县是俺的家,怎么好让那日本人夺了去?我实在不甘心呐,俺留下来帮您,算是了我一桩愿!”
裴晏之感激地向他点点头,目光却又转向那个携着女儿的妇人。若说老汉是不愿走,那这有孩子的母亲不应该带着孩子赶紧逃吗?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裴晏之知道她,当年她也是个当红的戏子,后来为情所困生了个女儿,那男人又不负责任,且嫌是个女儿,睡完便收衣走人,就此杳无音讯。
这女人生了孩子,身形便走了样儿,加之长期未曾训练,,各方面大不如以前,就再也不红了,更可怜的是,这孩子是个病儿,脑子有些问题,平日里疯疯癫癫的。
妇人舍不得丢掉孩子,就四处求医,即便如此,也只是得个有时清醒有时疯癫。班主本要将母女俩赶出去,裴晏之当时见她们母女俩处境困难,,就向班主求了个情,让她们做些杂活儿讨口饭吃。
妇人摁着那个正在傻笑的女孩,道:“裴爷,不瞒您说,我本是想一走了之的,可是大夫说这孩子认地,不肯离开旧地方,硬来反而有危险,我便就罢了。”
“而且,承蒙裴爷您的恩情,我们母女俩才得以留下,当然不能留您一个人在这。虽然我一伶人也没什么用处……”
“凭什么戏子就没有用了?就不能打敌人了?”那个傻丫头听到这个,忽然就清醒了半分,“我也能以身许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打敌人,打敌人!嘿嘿。”
刚说完,便低头扭她的小黄辫子,又开始疯癫起来了。
却也只有这时候她才清醒了过来。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沉默里会爆发呐喊,唯诺不语的人会开口,深渊中也会迸溅火花,当威胁来临,温和的人也会强硬,在家国大义面前,傻子也会清醒。
那青年也附和:“裴老板在哪,我就在哪儿。”
这让裴晏之心中大震,便对着他们深鞠一躬:“多谢各位,裴某感激不尽。”
晚上,裴晏之去看了他爹娘的墓碑。墓碑上经过他细心地擦拭,总是一尘不染。
那日,他就跪在墓碑前,掷地有声地道:
“苍生有难,山河同悲。此身生于世间,即使资质有限,不能像先贤一般立下千秋之大功,但定以己全力报得此仇,了却心中执念。儿谨记父母教诲,定会为父母报仇雪恨,请爹娘在九泉之下安息!”
裴晏之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随即便将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乱世浮萍,不忍看烽火燃山河,即便是大浪中一叶扁舟,也未曾敢忘这世间青黄。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需待阖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