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岁月日复一日,平淡却充满乐趣。
宋西舟每日辰时准时扣龙凌儿房门,起初总会遭到龙凌儿一顿叫骂,后来竟养成了习惯,一日作息便也正常起来。若是晴天,龙凌儿便带着小恒或骑马,或去后山竹林玩耍,宋西舟为小恒编了一个精巧的鸟笼子,小恒把小飞放进去走到哪都提着它,爱不释手,时常带着它跑进后山,神神秘秘,不知道他在玩些什么。
龙凌儿闲的无聊,便怂恿小恒让宋西舟为他们做云萧,宋西舟怎会不知这是谁的主意,既然他们喜欢,他便不会推辞。每日酉时三人便在竹林里吹奏云萧为乐。若遇雪天,龙凌儿便带着小恒去山林布陷阱捉小兽,偶尔捕到鸟雀都被小恒放飞了。
夜深人静,小恒玩累了被婆婆接回去睡觉。龙凌儿和宋西舟燃起了一堆篝火,围坐着各自想着心思,沉默不语。只听得溪水潺潺,虫鸣阵阵。
两人像似都有话说,却迟迟未开口。宋西舟望着龙凌儿,只见她低头拨弄着火苗,映着火光,脸颊一抹酡红甚是娇俏。
“晴桑,”宋西舟先开了口,他本想问她是否还在等那个人,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天不早了,明日还要去集市帮婆婆置买些物什,早些睡吧。”
龙凌儿低头沉思,近日来,她内心无比纠结,离开蓬莱岛月余,龙岛主也应该出关,至今未见杨逍身影,想必他和纪晓芙已大婚了。不知为何,她的内心竟越来越平静,不似当初那般煎熬那般期待,她还要继续等吗?要等到何时?正意乱着忽听到宋西舟的声音,一时间心里更涌起不安,原本她拐了宋西舟来不过是为了报复佟戈当初对杨逍下毒手之仇,可几日的相处,她却发现宋西舟此人,言语虽给人冷淡之感 ,可处处对人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于疏远处不至冷漠,于亲近处不至越矩,不远不近却让人心生安稳,知他在,便凡事皆不在话下,不知从何时开始,龙凌儿习惯了每日辰时有人扣她房门,每日酉时有人教她吹奏云萧,这一切在她十八年的生命中从不曾有过。这感觉让她心安却又隐隐不安,佟戈早晚会寻到此处,若宋西舟知道他不过是她用来复仇的工具,又会怎么想?她便百口莫辩,如今之计便是放他走,天涯海角,越远越好,只要是佟戈寻不到的地方就好。
“西舟,你该走了。”龙凌儿喃喃道。
宋西舟望着她阴郁的脸,询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龙凌儿抬起头迎上他的双眸,火光下,他的眼神熠熠生辉,霎时间一阵疼痛滚过心脏,她眉头微皱不知为何会如此,缓了缓说道:“西舟,明日集市归来之后,我便要离开此处了。”
宋西舟双目微滞,神情略有些慌乱,一改往日的端正,声音微颤道:“你要走?”
龙凌儿从不曾听过宋西舟这般声音,霎时间眼睛有些泛红,极力平复后,便回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如今你伤势已痊愈并未再复发,我也该走了。”
“你,要等的那个人,不等了?”宋西舟终究问了出来。
龙凌儿未料到,当初不过是她随口一问,他能记忆至今。她要等的那个人,如今已是别人的夫君,她这辈子估计都等不到了。龙凌儿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道:“哄小孩的话你也信。”
宋西舟眉宇间有些舒展,神情却依旧凝重,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想到自己的隐情,便退缩了。与其放逐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把一切都深藏。沉默半晌,面露浅笑一如往日,说道:“如此说来,明日我便最后一次唤你起床了。你的无殇可习的如何了?”
龙凌儿从怀中掏出宋西舟为她做的云萧,抚摸片刻,脑海里浮现起竹林中宋西舟教习她和小恒吹奏云萧的景象,一想到今后便要永别,不免有些泪目,黑暗中倒也无需掩饰,嘴上却故意说道:“每天坏我好梦,谁稀罕你喊。我此等天资聪颖,无殇早已习熟了。”
宋西舟轻哦了一声,问道:“既已习熟,可敢在师父面前吹奏一曲么?”
龙凌儿想到教习这段时日,她好似并未单独为他吹奏过,如今到了最后一晚,就为他吹奏一曲也是应该。如此想着,已将无殇放置唇边,萧声起,轻盈悠长,若一缕风在空中飘荡,千回百转,又似一抹流云卷舒变幻,忽而响起另一阵箫声,原来不知何时,宋西舟已掏出了无忧与龙凌儿合奏。无忧之声追随无殇,如两丝清风交织纠缠,回和相守,抑扬相承,似飞到世外幻境,极乐世界,苍穹之下并无他物,唯有音律缠绵。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泪眼盈盈。
一曲终了,万籁俱静,幻境也便破灭消散了。
“到今日你依然未给这曲子取个名字。”龙凌儿吹奏的这曲子正是当初宋西舟在溪边第一次为她吹奏无忧,且是临时新编的曲子,故而未命名,但龙凌儿却早已习会,却忘了名字的事,总想着来日方长,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本不起眼的小事,到了最后时刻竟变得如此重要。
“这曲子,以后我不会再吹奏了,留给你,便是你的。既是属于你,名字便和我无关了。”宋西舟说完便将无忧收起,把火堆扑灭,起身接着说道,“夜里凉,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龙凌儿站起身,绕道宋西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伤了你,你会恨我么?”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星光,睫毛忽闪影动,期盼地望着他,宋西舟下意识抬起手想抚摸她的额头,手置半空却放了下来,苦涩地笑道:“我命都是你救的,你说,我会恨你么?”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龙凌儿转过身喃喃自语,落寞地往庭院走去。宋西舟伫立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她的名字:“晴桑......”,他只知她叫纪晴桑,却不知她的真名叫龙凌儿。如今想来,有关对方的一切他们彼此都知之甚少,这一别,纵然再想寻她,也难了。
第二日,辰时一到,宋西舟便出现在龙凌儿门口,刚抬手准备敲门,门便已经打开了,龙凌儿在他惊诧的注目下走出房间,一如往日般和婆婆小恒打了招呼,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吃完了早饭。龙凌儿未将离开之事告知婆婆,想着集市回来后再说也不迟,所以言谈间并未和以往不同,小恒果不其然要跟着去,被龙凌儿用两串糖葫芦哄骗着留在了家中。
临行前,婆婆特意送到院外,叮嘱道:“今日天气不好,格外寒冷些,你们也该置办些衣物御寒。可记得,早去早回。”
龙凌儿笑着点头,说道:“婆婆放心吧,有西舟在,慢不了。”
小恒跑过去拽住龙凌儿的衣角,撒娇道:“晴姐姐,你可千万记得给我买糖葫芦,我和小飞等着你们哦。”
龙凌儿望着小恒娇俏的小脸,一瞬间特别想抱抱他,可往日她对他过于严厉,这么做怕是会吓到他,毕竟这是他一直的心愿,想着买完糖葫芦道别之时再抱,也说得过去。
“糖葫芦是你吃的,小飞为何要等我?”龙凌儿故意调侃他。
小恒神神秘秘地凑到笼子边嘀咕几句。突然从笼中传来奇怪的声音:阿恒喜欢晴姐姐,小飞也喜欢晴姐姐。
这竟是出自小飞之口,把龙凌儿和婆婆都惊到了,原来他一个人经常带着小飞躲进后山,就是为了教它说这句话。
“为了两串糖葫芦,你竟使出了这样的大招,看来我想不给你带都不行了。”龙凌儿惊喜之余也不忘逗小恒。
小恒慌忙摆手,小脸涨得通红,说道:“阿恒才不是。”
龙凌儿得逞地揉了揉他的小发髻,笑了笑,便不再多说,翻身上马,和宋西舟策马而去,只听小恒在身后喊道:“你们早点回来。”
龙凌儿分明听到了,却并不回头,忽而想到,这是她第一次撇下小恒外出,莫非这孩子是想到了抛弃他的爹娘?担心他们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一想到这,那句离别的话,就更不知该如何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