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什么?道歉吗?”谭赢曲起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翘着二郎腿,歪着头,“学校什么时候说猫是必不可少的元素了?你们听说了都?”
他虽然说的是“你们”,但目光却直直看向江桁橙,眼神一点就着。
江桁橙把这段时间自己做的调查和方案策划书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没有说话。
“这件事我们开完会再聊。”季盼周扶了扶眼镜,起身去调试多媒体设备。他刚刚站起来,谭赢就“哐”一下把双脚放在了桌子上,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手指摩挲着下巴,不依不饶,“不道歉就走人。”
季盼周忙着开电脑,不急不慢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谭赢以为这是退步,开始指点江山。
“学校说了,我来整治一下学生会,以后副部长就是我。”他扫视一圈,下结论道,“女生以后都不许穿裤子来,丑死了。”
“还有你,太胖了,先减个十斤再做街舞社的社长。”被指名道姓的女生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
“你,头发太乱了,你,以后还是戴口罩来吧,眼睛还行,嘴巴太丑。”
江桁橙“刷”的一下站起来,扬着下巴俯视着这位副部长,“说完了吗,副部长?”
“准备好道歉了?”谭赢双手抱胸,眼神傲慢。
“准备好骂你了。”她双手撑在桌子上,语速飞快,“大家都是竞选的,你凭什么暗箱操作?就凭你假装被猫挠的那一下吗?我说过不能暴力撸猫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有——”
她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下,左手包裹的纱布实在刺眼,“你凭什么对我们女生指手画脚?”
谭赢收起脚,正要还嘴,江桁橙轻轻笑了,“知道了,我刚刚问过你,你听不懂。”
“监控就在你头顶上,要是还想见人的话,给我跟她们道歉。”
她抱起材料,往季盼周桌子上一放,整整齐齐一沓,顺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猫牌,“会长,猫牌在这,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这学生会有你,不当社长也罢。”
江桁橙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不忘带上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谭赢的脸色涨的发红,只是锤了下桌面,也气冲冲走出去。
短短几分钟内发生这爆炸性的一幕,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江桁橙这么猛。
戴着鸭舌帽的女生举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刚刚谭赢的话我录音了,要不要?”
“发我,源文件删除。”俞谙向她点了点头,女生会意。
江桁橙走到一半实在没忍住,隔着裤子揉了揉伤口,正是体育课时间,人群多聚集在操场上,走在路上的人很少。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只大橘,慢悠悠逛菜园子般走在花坛上,神态轻盈,悄无声息。
江桁橙向它走近,大橘站在阳光下眯着眼晒太阳,敷衍地给了个眼神。
毛茸茸的毛在阳光下显得蓬松柔软,手感极佳。
她摸了一会,点一点大橘的头,“真希望你能有个家,这样也不用被人赶了。”
江桁橙控制着时间,跑到教室自习,雄心壮志想着看物理看数学,不一会就下课了,人群陆陆续续回来。
解元枝来的晚一点,她正看一道错题入神,忽然被人一吓,整个人就要弹起来。解元枝有些惊讶,半是无奈的说,“对不起,还有,谭赢退出了。”
“为什么?”
“你觉得呢?”他很轻快地扫了一眼,不留情分,“公式抄错了。”
江桁橙低下头看题目,仔细比对,他的声音又传来,原来还没走。
“第二题算错了。”
“还有第七题,讲过的原题。”
等等,怎么就变成了他看她作业,还带这种死亡报幕的?谢元枝每说一句,江桁橙就感觉自己的头低一点,实在忍不住想要制止他,但又好奇自己错了多少。
“正面没有了。”
他轻飘飘地改完作业,回到座位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江桁橙转过身,看着他一言不发,解元枝从善如流,“拿来。”
解元枝非常严谨,并且负责的讲完了错题,江桁橙非常客气,“谢谢解老师。”
“解老师渴了吗,需要倒水吗?”本来是客套一下去倒水的江桁橙意料之外地被人叫住了,“热一点。”
解元枝顺手把试卷和水杯递过去,看她一动不动,提醒到,“不用纯开的,谢谢。”
“解老师,您讲题是这个价格吗?”
解元枝抬起头,把下节课的书拿给她,“不划算?”
“不不不,太划算了,以后您的水我包了。”江桁橙立马接话,拿了水杯就走。
林空青看准时机接过江桁橙的书,也递给他一道题,解元枝不咸不淡看了一眼,开始写过程,刷刷刷几下解决,“好了。”
“谢······谢谢。”
“举手之劳。”
“怎么着,我是个摆设吗?”丁棱刚刚打完球,额头上亮晶晶的,举起水杯空空如也,“什么时候小爷也有这待遇。”
“你是单纯的蹭吃蹭喝,我是乐善好施,不一样。”
丁棱皱起眉头反反复复看他一眼,“你?乐善好施?那我必须要劫富济贫了。”
上课下课,课间班级很吵,江桁橙沉浸在物理里,有时候问解元枝一道题,不管他在干什么,都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复。以至于下晚自习的时候解元枝被她以看救世主的目光看了一路。
江桁橙收拾好书包,走到后门口,看到俞谙就在楼梯口旁等人。
她留的晚了一点,避开了高峰期,所以来往的人三三两两,尽头的班级已经关了灯,只有走廊的灯光亮着。天是暗沉的玫瑰色,留有晚霞的余韵,轻轻点缀在天幕底,然后逐渐变淡,和黑色融为一体。
一轮莹白的月亮悬在高空,楼底下亮着路灯,照着绿植和零散的人群。
俞谙精致的脸庞看着她的方向,弯了弯嘴角。
“我来给你送钥匙,下午取了车,能一起走吗?”
从学校到家来回二十分钟,下午开会是三四点,他哪来的时间取车?江桁橙半信半疑地琢磨,“你不会在车库里取车吧?”
“真聪明。”俞谙一副“还不算太笨”的表情,“走吧。”
两个人往楼梯下走,好事者把灯关了,只有走到下一层挨着墙壁的地方才能开灯,江桁橙扶着墙壁,一阶阶走。
“季盼周跟谭赢聊过了,他退出了。猫牌我给你们社团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俞谙走了几步,她还在上面,目光转了转才聚焦到他身上。
身后的灯光都闭幕了,俞谙身后绿色的安全通道散发着一些光,他“哦”了一声,几步下楼按了开关,又跑上来,“已经有人联系会长收养的事情了,他准备周末去勘察一下,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你也要去?”
俞谙“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我喂了一个假期的猫,没有感情也培养出感情了好么。”
“你又是社长,不去的话,我怕猫对你有意见。”
这四层楼俞谙跑上跑下开灯,终于走到楼底下,江桁橙忍俊不禁,“好,给猫一个面子吧。”
他们走到车库里,各自推车,出去的路上有个花坛,路灯照的亮如白昼。
江桁橙被这灯刺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快走出校门。
“你说学校弄这个灯为什么,增加光污染吗?”
她脚步一定,忽然脸上血色褪去,顾不上车往回跑。
自行车被扔在地上,俞谙帮她停好,几步跟上她,“怎么了?”
车库出口躺着一只被压扁的猫,浓稠的血包裹着地面,已经要凝结了。江桁橙一下没站稳,抓住俞谙的手臂,说出的话碎的不成样子,“眼睛,眼睛没了。”
俞谙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这只橘猫的眼眶空空如也,像是一张皮贴在了地上。
他呼吸紧了紧,遮住江桁橙的眼睛,“没事,别看了,别看了。”
江桁橙被他遮着眼睛,后背贴着他的校服,按住他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往下淌,“我下午刚刚看过他,他在晒太阳,俞谙,他下午还在晒太阳。”
“可是他晚上就被人,被人抠了眼睛,还被人压了。”
“我知道,我知道。”俞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们先把它埋了。”
他们把它埋在花坛里,江桁橙静静地留着眼泪,抬起红红的眼睛,“今天还有糖吗?”
俞谙把糖给她,江桁橙把糖放在这个小小的土包上,“橘子,姐姐······没能给你找到家,对不起,你在这好好的。”
那晚微风吹拂过树梢,仿佛是橘猫轻盈的身体跳上树枝的回应。
俞谙摘下一朵花,放在糖果旁边,“哥哥不会让你白死的。”
他转过头看江桁橙,轻声道,“也不会让你白哭。”
江桁橙魂不守舍地和俞谙回家,分别,走的时候俞谙拿纸给她擦眼泪,江桁橙接过纸,“明天我去调监控,车库那里人流量大,但是看神态应该能判断。”
“那人既然做了,肯定是知道死角在哪的。”
江桁橙擦擦眼泪,“我有一种预感,”她仰起头,看着那轮明亮的月亮,“会是他做的。”
“先睡觉吧,明天说。”俞谙只是点点头,然后道,“明天我跟你一起。”
“谢谢。”
“咱俩谁跟谁。”
“咱俩······谁跟谁?”
俞谙忽然笑了,他笑的露出小虎牙来,然后严肃道,“行,晚安。”
第二天早操的时候江桁橙带上U盘去拷贝监控视频,路过花坛的时候停住了,小土包旁边放着糖果和一朵花,还有一只同样眼眶空空的的猫虚弱的叫着。
江桁橙认识它,是大橘的好朋友煎饺。
她感觉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眼眶也跟着泛酸,就在她准备上前的时候,冲出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飞快掠过地面,只留下和昨天一样的惨状。
江桁橙站在花坛边,手里紧握着U盘,整个人仿佛一座雕像。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夜噩梦,梦到好多没有眼睛的猫围在她身边叫,猫的叫声像极了婴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研磨神经的刀片。
血溅了一地,一个生命就这么潦草地划上了句号。
江桁橙蹲下来,在路边干呕,她没哭,但是心里难受的紧。
和保安说了学生会检查拷到了视频,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她拉着进度条,看到一顶熟悉的鸭舌帽从花坛后冲出来,还看到跌跌撞撞的大橘。
不会的,不会的。
江桁橙脑子一片空白,没有血色,等她发觉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班级门口。
昨天在群里和他们说了这件事,她不是还义愤填膺地在咒骂那个凶手吗?怎么会,肯定是监控没看全。
这一天的课她努力跟上节奏但是效率自己也清楚,体育委员问参加运动会项目的时候自己倒是一个没报,不知道怎么就要跑两千米了。
“水满了。”解元枝站在她旁边帮她按下暂停,端详她的神色,“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去看看?”
江桁橙幽灵一样慢悠悠转过头,慢悠悠摇头,端起水杯就走,开水溅在手上浑然不知。
到开会的时候她和季盼周请假去机房,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个人。
“一起吧?”
俞谙实在不放心她,据谢元枝说江桁橙受到的打击不少,就差魂没了。
插入U盘,两个人盯着显示器,江桁橙把时间调到大橘死前一天,一直看到晚上。大概是上晚自习的时间,一个人影匆匆冲出来,压着黑色的鸭舌帽。
第二天也是如此。
“再看看”俞谙按下暂停,目光紧盯屏幕,“如果我是她,做这样的事情不会连帽子都不换,你其他地方看了吗?”
“没有。”
“小路、凉亭、初高中连接的那段路、能看到天台的地方都要重点看。”
两个人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倒是看出了肇事者的车牌。
两只猫都是在花坛边,按理说开车当心一点就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可是这辆车就是这么不偏不倚开过去了。
“能查到车牌主人吗?”
“不用。”
俞谙点点鼠标,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又打开学校的网页,是某某科主任。
一阵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开这辆车来的的确是校领导,他们都预料到了。不过看这位教授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实在是·····
江桁橙不死心地看监控。
猫在路右边,一段宽阔不需要转弯的路,突然提速的车。
她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揉揉泛酸的眼睛,继续看监控。俞谙调试了一下,改成十倍速播放,他电脑玩的很麻溜,效率很高,认真的时候一双眼睛很沉静。
他们看到了街舞社的社长进进出出,一个星期前也出来过,那个时候手上还戴了副手套,俞谙放大——放大,看到指尖的红色,手里显然握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江桁橙握着鼠标的手忍不住颤抖,又是一阵反胃,手上忽然盖住了什么东西,是俞谙的手。
他就站在身后,声音很轻,“靠我一会吧,可以了,可以了,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俞谙身上有一股薰衣草的味道,干净清冽,他的胸膛很宽阔,手心温热,江桁橙渐渐败下阵来,向后一仰。
她感受到心脏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