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方宝祥,他睁开眼睛往窗帘的缝隙看去,阳光的角度很高,他心算了下,估计是睡了一个上午。
饿了。
但他只能忍着,这栋房子里什么都有,就是吃的少见,每天都由专人从外面送来定量的一点点。厨房阿姨盯着大白菜盯得比人民币都牢靠,他要是敢掰个菜帮子立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饿呀。
他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是一只硕大的灰毛老鼠,贴着墙角爬了过来,此刻正在嗅他的鞋底。
又吃这个么?
他有些委屈。
“咔哒”。
清脆的一声响,方宝祥和老鼠同时抬头看过去。
声音来自门口,是有人锁上了门。
从外面反锁。
方宝祥不用想就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这么想来,昨晚上审问杨小米的时候,客厅里的动静应该就是这位哥们闹出来的。
够能忍的啊,这事搁我身上我忍不了。
精神病医生和医生精神病只有一线之隔么?
他没出声,也懒得动。
门外有皮鞋底敲在大理石地面地上的声音,踱了两步,人没走。
他竖起耳朵听着。
门外的人停了有一分钟,轻微的金属声响了一下,脚步声又开始了。
“咔哒。”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向后靠去,把耳朵贴上墙壁,听起来有人进了隔壁房间。
很快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在窗口。
窗帘有两层,里边的纱帘完全合拢,外层的遮光帘半掩着,那个人影就在纱帘后头晃了一晃。
方宝祥起初还有些迷糊,但是他很快瞪大了眼睛。
“卧槽!”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和隔壁房间共用一个阳台!
他赶紧起身,几步就跑向了阳台门口。
但是那个人比他更快,已经用钥匙从外面锁上了阳台门。
是保姆梁姨。
隔着一层玻璃门,这位中年发福的阿姨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小医生,你乖乖的啊。”
方宝祥磨牙霍霍。
“你不像这种使阴招的人呐?谁给你支的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保姆想了好半天,突然眼睛一亮。
“管着么?”
方宝祥彻底萎了。
他知道谁喜欢说这样的话。
“我特么一颗红心向太阳,太阳当我是狗屎。”
“你想怎么着啊?”方宝祥一百八十万个不耐烦,虽然饿的眼睛发蓝,气势却足,两手一摊:“你是小韩少爷的保姆,拿了胡总的好处放我进来,现在又转过头来对付我,这叫什么事儿?说句不好听的,你不为你自己着想,总得考虑考虑老公儿子吧。”
“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保姆笑笑,仍旧是一副老实样子:“我拿钱,我也没拿你的钱不是?”
“嘁!什么了不起的?”方宝祥满不在乎:“不就是钱吗?你要多少?”
保姆不理他,把阳台窗和门外面的铁栅栏放下来,统统锁死。
方宝祥倒有些期待,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他也不怕沈真和杨小米泄他的底细,俩人只不过是糊里糊涂睡一觉而已,睡醒了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他突然眼珠一僵,杨小米精神状况貌似不太……那个什么,这一招用在正常人身上还是可控的,用在他身上就……
突然这样对自己,是不是那位少爷发病了?
虽然这么想,可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问问,方宝祥有些闪躲,心道:胡蓉突然让梁姨关住自己,要是针对自己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是杨小米发了病,那可就瞎眯了,连她都……
“杨舟在哪儿?”
“沈队长病了,杨医生照顾他呢。”保姆往前凑凑,低声道:“咱俩没账,我就是给人办事的。提醒提醒你,杨医生和沈队长说了好多话,不让我们在跟前,我悄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说你。”
方宝祥瞪着他:“你诈我?”
“我跟你掏心窝子,你咋不信我呢?”保姆懒得搭理他了:“你就在这屋老实待着吧,到点儿我给你送饭。”
方宝祥摇头:“我不能在这里,我得出去。”
“别闹啊,别让我太难做。”保姆不打算跟他多做纠缠,站在阳台上沐浴着正午的阳光,晒一晒真是舒服。
“你来……到底要找啥呀?有啥我能帮你的吗?”
方宝祥静默的站了一会儿,开始后退。
“这件是真的……你不应该问,跟你没关系。”
保姆点点头。
“走了。”
她说完,当真转身就走。
方宝祥傻了,踏过一地杂物跟着他的脚步声跑到门口,举拳就砸门。
“诶你别这样啊。”他心慌到发笑:“你想憋死我啊?”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理他。
走廊深而长,光线昏暗的尽头,一个人影静静的站立着。香烟的云雾缠绕在她身侧,像是刚刚从地底钻出来的鬼魅。
杨舟停住了脚步。
“胡总,梁姨办妥了。”
“好。”
“……宝祥是你的亲属,你这样子做对家里好交代吗?”
今天的胡蓉衣着朴素至极,她一脸疲惫,眼角都有了些细碎的皱纹,好似是穿过了许多的岁月折返而来。
“你是医生,你对沈真所做的事情对得起医生的操守吗?”
杨舟不悦,别过头不看她。
“好啦好啦,咱两个不要互相伤害。”胡蓉笑开了,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拽着他往走廊深处又走远了些,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停下来,从手腕上退下了一块手表递给他。
“这是我在山里找到的东西之一,算是遗物吧,给你。”
杨舟不接,看着这个东西看了一会儿,有点眼熟。这是一块海鸥牌的女式手表,皮质的表链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几乎断裂,但看上去并不像是磨损造成的。
山里找到的遗物?杨舟想了想,否定了心里的猜想。
“为什么给我?”
“嘶!啰嗦!”胡蓉不耐烦:“都说了是遗物。”
杨舟失笑:“可你没说是谁的遗物啊。”
“……好吧。”胡蓉把手表举在脸侧摇了摇:“我告诉你,你可得挺住!”
杨舟直挠头:“说我啰嗦,你比我更胜一筹。”
胡蓉黑了脸。
“好好好。”杨舟举手投降:“我听着,您说。”
“这块手表的主人名叫何瑜。”
杨舟想要放下的手僵在半空。
“六年前,韩万里先生组织了一场赴张广才岭深处的考察行动。官方的结论是:在这一次行动里,小韩先生失踪,韩万里先生重病,随行人员无一生还。”
杨舟的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抽动着。
“那时候,小瑜在埃因霍芬。这块表是在798淘的,我送她的礼物。”
“她必须远离你的视线,出国学习是个很好的方法。”胡蓉平静到冷酷,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那场考察是个陷阱,何瑜秘密随行,再出来就已经不是她了。”
杨舟皱起了眉头,这种话太过耸人听闻,根本经不起推敲啊。他跟何瑜是男女朋友关系,是不是……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呃……“胡蓉有些尴尬:“这只是一种比喻。”她抬起手抚了抚胸口银灰的狐毛:“收买与被收买,人是那个人,心嘛……”
“就不知道向着谁咯。”
杨小米从沉睡中苏醒,他的眼前有朦朦胧胧的一层白雾。这使他感到迷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看,哦,原来是白纱做的帐子。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他在东配楼四层的房间。
此刻他正躺在小船形状的床上。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去摸船帮伸进来的边沿底部。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已经不用摸了,边沿底部露出了木料原本的颜色,是有人用砂纸打磨过。
那些胶水写就的数字已经不见了。
杨小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捂住了脸。
他感觉到有一滴液体顺着手掌流下来,流到袖子里。
凉凉的。
我哭了吗?
他拿开手,怔怔的看着手心的一点湿痕,心里好像有一只羽毛尚不丰满的雏鹰从悬崖高出跌落下去。
“算啦,反正……”
不要给我希望,我怕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