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米还很虚弱,他依然需要大量的休息。
杨舟陪他吃了午饭,扶着他在房间里溜达一会儿,看着他睡午觉。他本打算趁这个时间去房子里转转,不料自己也犯了困。想说趴在床边稍微眯一眯,还特地定了半个小时的闹钟,结果睁开眼睛一看,外面天都黑了。
杨小米还在床上,看起来是早就醒了。
而杨舟的手机就在他的枕头另一端。
“你关了我的闹钟?”
杨小米点头。
“是。”
杨舟坐直了,看着他。
“为什么?”
外面起了风,吹得雪粒打造窗子上劈啪作响,杨小米给他指指窗外。
“沈真说外面有零下三十五度,我不想你走。”
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门外有人走来走去,想是保姆来提醒晚饭。杨小米睡了太久,前半夜估计是难以入眠,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杨舟有些动摇了。
他想,要不然就留下来观察一晚?
然而,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我亲口答应你的叔叔,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恢复健康。在这期间,我是你的医生,我必须保持情感中立。”
房间里光线很暗,他面对着杨小米,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却看得到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中有热切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听到杨小米说。
“知道了。”
杨舟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走出门,门外有人,果然是保姆。在这一瞬间,他收拾好一切情绪,礼貌而疏离的同对方问过了晚餐的内容,道一声辛苦,接着下楼,用专业医生的姿态面对楼下客厅里的所有人,道再见。
房子的大门依然是数十年前的老物件,没有门厅,大客厅直接就对着大门口。从宜居的角度来说,这栋房子并不适合居住。
然而这里安全。
安全就意味着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四周,也盯着房子里的人。
杨舟头脑一醒,倒坚定了决心。
大门关拢的那一声传到楼上,很清晰,杨小米接过毛衣开衫的手顿了顿。
保姆奇怪的看着他。
“不喜欢这件吗?”
杨小米两条腿还在被子里,双手撑着床,抬着头看向对面的墙。
看了很久。
久到保姆开始发慌。
“少爷,你哪里不舒服?”
杨小米闭了闭眼,这一刻他似乎是从彻底的昏迷中苏醒,又似乎是一直半梦半醒的游荡在人间,真实和虚幻交织,新愁旧梦牵缠。
“我冷。”
保姆长长的舒了口气,赶紧把开衫给他披上。
“穿上就不冷了啊,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吓我一跳。”
这是一位本地的阿姨,头发短短的抿在耳后,两个澄黄铮亮的金坠子随着动作一摇一晃,坠的她耳垂都有些变形。杨小米格外盯住看了一眼,她便有些不自在,抬手把鬓发抓散了些。再放下时,薄银镯子敲在胸前的护士挂表上,叮当一声。
杨小米收回了目光。
“阿姨,我该怎么称呼你?”
保姆一怔,头一次听见这位精神病人说出这般正经的话,不可置信。
“叫、叫我梁姨,我姓梁。”
杨小米翘起嘴角,软软的叫了一声。
“梁姨。”
保姆忙忙给他梳头发,应了下。
“哎。”
“我不想吃饭了。”
“嗯?”保姆有些为难:“不行啊,你不吃饭病怎么能好?”
不待杨小米回答,她就撂下一句“我给你端过来,在屋里吃”,说完转身就出去给杨舟打电话。
“咋整?”
杨舟此时刚到家,手还搭在院子门上没拉开,听到电话响就感觉肯定是杨小米有事,就想立刻折返。然而听了内容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
放手一次试试?
“大姐你不要慌,没事的。我说一句你记一句,你先试试,实在不行别勉强他。”
十五分钟后,阿姨回到了杨小米的房间,端着一碗粥。
杨小米说我不吃。
阿姨坐在床沿边上,端过碗吹吹凉,撇了一勺。
“我听大夫说了,说人的脑子要用掉身体四分之一的能量。你吃四口,有一口给脑子使,今天晚上大脑就不会饿着。你要睡不着,想事情也能想的更明白点儿。”
阿姨把勺递到他嘴边。
“行不?”
杨小米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好吧。”
他一边吃着,阿姨一边给他数着,待他吃完了第四口,阿姨欠了欠身,又坐了回去。
“梁姨喜欢看你吃饭,再来一口。”
杨小米皱了眉头。
“感觉你在骗我……”
梁姨心里沉了沉,想起杨医生教她的应对办法,便大方的笑了。
“你不吃,这碗就浪费了,厨房大姨做了一下午呢,为了她你再吃一口。”
杨小米认命的张开嘴。
“来吧。”
吃完这一口,保姆又舀了一勺。
杨小米眉头皱到极限。
“最后一口了,最后一口,快快快快。”要不是两手都占着,保姆简直要举双手发誓。
杨小米一时给她这紧迫的样子唬住了。
好好好,最后一口就最后一口。
吃完这一口,保姆还没走。
“为了杨医生你吃一口呗?”
“……碗拿来,我自己吃。”
保姆兜不住笑:“这大夫真有招儿。”
杨小米把粥咽下去:“你说什么?”
保姆一愣。
“没,哦,我说新来的那个杨医生挺有学问的,就是看着太严肃了。”
杨小米叼着勺子琢磨了一会儿,低下了头。
“嗯。”
保姆感觉到他情绪不高,也就没再说下去。杨小米果然吃完了一整碗粥,自己去洗漱了,就在屋里转。
这间屋子不大,活动空间比床宽点有限。杨小米就在这两米多长的空地上从这头走到那头,碰到墙转过身再走一遍。他也不说话,也不看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说实话,这样子给谁看了,谁都害怕。
保姆悄悄躲出去给杨舟打电话求助。
电话那头杨舟坐在沙发上,大衣都没脱,车钥匙摆在面前的茶几上,随时准备杀回去。
直到接到了这通电话。
“他走走也好,当消食了。”
“真不要紧吗?要不我找点啥玩意给他玩一会儿,再者……”
“大姐。”杨舟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沉下声线:“你不要慌!”
“我真是心里没底。”保姆寻思了一会儿:“行,我听你的,我不慌。”
“休息去吧,让值夜班的人在门外听着点就好。今晚没事。”
保姆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跟夜班阿姨交接的时候,也告诉她别大惊小怪。
“今晚上指定不会出事儿。”
夜班阿姨听了这话,转告给夜班保卫。“今晚不会出事”这句话像是一句口令密码,大家你传我我传他,很快传到了整座建筑物所有人的耳朵里。
也包括没有睡意的杨小米。
“我今天晚上不会有事……是指我不会做恶梦,不会幻听,不会发病?”
夜班阿姨轻描淡写一摆手:“啥都不会发生,你就踏实儿的吧。”
“真的?”杨小米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信心,他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但是所有人都这么说,谁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子盯牢他的一举一动,大家各司其职忙自己的事情,好似这真的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他也就有些相信。
到了夜里十一点钟,他有些困了,上床睡去,一夜无梦。
值夜班的人互相报告这个好消息,对这位新来的医生很是佩服。
“你说他头一天来,就跟少爷聊聊天,陪着溜达溜达,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啊,咋就给人整的这么消停呢?”
“可不,比安眠药都好使,哪天我心里不痛快了也找他唠唠。”
整座江湾城在大山的怀抱中沉沉睡去,韩家的大宅自从迎回少主人之后,这是第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人们都道新来的医生很有两下子。
但是他们不会知道,一公里之外的杨舟保持着刚回到家的姿势,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