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小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胡姐姐。”他的声音嘶哑，完全不似平常那样清亮，听起来倒像是年迈的老翁。
胡蓉面色不愉。
“你答应了我会配合治疗，为什么又要闹？”
杨小米小心的看看周身，又是在房间里了，昨晚的怪物没有在。这使他稍稍放心了些，全身的肌肉都叫嚣着疼痛，却更让他切切实实的有种活着的感觉。
“我很想配合，可是我很怕，控制不了的害怕。”
胡蓉明摆着不信。
杨小米哀哀的低声抽泣。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害怕……”
此时此刻的杨小米头发凌乱，全身僵硬的像具木乃伊。他的脸上尽是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瘀斑，眼睛又红又肿，几乎睁不开。
胡蓉不禁扼腕，本来是多么帅的小伙子？不久前还同自己一起翻山越岭的探险，不久前还让人惊艳了一把。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看来，是我不会养孩子。
她很有挫败感，默默的走出门去，顺着长廊一步一步的踱着。整栋楼里奇珍古玩随处可见，这些东西见证了岁月的流逝，独特的美感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这股气似乎压倒了活人的生命力，使整栋楼静的像是沉在了一万米的海底。
杨小米口口声声说这房子里有怪物，虽然是他的幻觉，但是胡蓉行走在这里，也感觉到刺骨的凉意。无处不在，压得她不想说话，压得她只是走几步就觉得疲累不堪。
她终于理解了杨舟的担忧。
经过这么一场变故，杨小米的精神状况急速衰退，再加上着凉感冒，使得各种隐藏的疾病一夕之间爆发了出来。
他被紧急送到省城住院。
沈总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默默了很久，到病房里看一眼杨小米，立刻把胡蓉提溜出去审。
胡蓉无可辩驳。一来，我不是专业的医生，我不懂得怎样护理精神病人；二来，我希望杨舟能回来，没有及时安排其他医生来照顾；三来……
“老宅的确不适合养病，别说少爷身体不好。就只说我，我在那边住了没几天，整个人像是老了三岁，整晚整晚的做恶梦，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
沈总眼锋一厉：“借口！”
杨小米清醒的时间很短暂，沈总在病房里足足守了一天一夜才等来他睁开眼睛。
“你认识我吗？”
杨小米迟缓的点头。
“你是沈叔叔。”
这一瞬间，沈总有落泪的冲动。他给杨小米喂了点水，坐在床边轻声的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告诉我，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杨小米再次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
沈总想要哄哄他，刚想到了一个话题，却听得身边幽幽的道：“我只希望死亡尽快来临，让我解脱了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说这个呢？”
杨小米失神望着橙黄色的床头灯，脸上渐渐流露出了一种十分无奈的神情，像是笑，可是这笑容也太苦了。
沈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竟无言。
“叔叔你好像很厉害。”
沈总应了一声。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这么问？”
杨小米吸了吸鼻子，无力的靠在枕头上，声音极其低微，却很认真把每个字都说清晰。
他说：“我每天吃很多药，我听医生的话，我希望我自己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亲眼看看外面我从来没有看过的世界。可是我努力了，却越来越糟糕，那我为什么还要努力？不如就这样吧。”
他看向沈总：“叔叔，你说呢？”
“明知活着很辛苦，人为什么还要努力的活着？”沈总一阵苦笑：“这个问题太难了，每个人的答案都只适合他自己。你要问我，我只能告诉我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呢？”
沈总给杨小米把被角掖好，用掌心握住输液管，把里边的液滴捂的没那么冷。
“有人追求财富，有人穷尽一生渴望找到真爱，但这并非人生的全貌，人生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部分拼凑起来的。拼搏事业能够获得成就感，经营家庭能够获得幸福感，结交投契的朋友能够一起做有意思的事情，即使一个人的时候我也给自己准备了许多小爱好，以上这些都能让我开心，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杨小米认真的想了半天。
“我怎么样能够让自己开心呢？”
“那要问你自己。”沈总温和的笑笑，点点杨小米的胸口：“你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想要就去争取，争取到了就开心。”
杨小米还是不懂。
“如果我还是得不到呢？”
“至少你争取了，没有得到不是你的错，是这样东西不适合你，你应该果断放弃，再找别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你总不可能只想要一样东西。”
沈总把床头灯调暗，让杨小米再睡一会儿。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你有家了，你有亲人，我和你叔叔都盼着你快点好起来。”
杨小米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头。
“我知道了。”
虽然他知道了，却不代表他可以凭借意志力自己好起来。他还是病着，一天好一天坏，在医院的病房里生了根。
好在医学昌明，还是让他在过年前出院了。
杨小米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吃的很少，即使不吃也不喊饿。他整天在房间里躺着，花大量的时间去看窗外。你问他看什么，他却一个字都不说。
胡蓉敏锐的感觉到，他变了。
她没有把杨小米住院的事告诉杨舟，却也没批杨舟的辞职申请，就这么把他撂着不搭理。
直到小年夜。
杨舟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了一条短视频。
视频里是一条摆满了酒菜的长桌，桌子两端有很多小伙子，还有笑眯眯胖乎乎的阿姨，有几个羞涩的小姑娘。画面边缘处隐约还有一位戴眼镜的男士，他穿着医生的长袍。
杨小米就坐在长桌的那一端，头发给人恶搞扎成了两条辫子，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透过屏幕在招手。
有人起了个头，大家齐声道：“杨医生，小年快乐！”
视频画面就定格在这一秒，杨舟也忍不住抬起手挥了挥，多日不见的笑容攀上了唇角。
他这边也在过节，一家人围坐吃火锅。杨妈妈探过身子来，从老花镜上缘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这小姑娘是谁呀？真白。”
杨舟忽然有种非常自豪的感觉。
“人家是男孩子，不是小姑娘。嘿俊俏哦？”
杨妈妈掐了他一把：“给我说普通话！从小也没听你有什么口音，怎么去东北待几年反倒把家乡话捡起来了？这些是你朋友？他们都是式川人？”
“不不不。”杨舟伸出一根指头摆呀摆：“都是你的老乡儿。”
他说着站了起来往卧室去，身后传来杨妈妈的笑声：“我看也是，东北小孩长得都白净，比你们这些泥巴娃儿强多了。”
杨舟爸爸酒杯一放，讲开了东北地区的气候特点以及光照水平，试图从这个角度来给老伴解释为什么东北的男孩比四川的男孩长得水灵。
然而遭到了杨妈妈的无视。
她追着儿子到了卧室门口，发现他把行李箱从柜子顶上搬了下来，正把叠好的衣服往里放。
“你这是干什么呀？啊？儿子，你要走吗？”
杨舟手一顿，静静的抬起了头。
“妈，我还想继续回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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