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亮,方宝祥洗一把脸直接去签合同,杨舟他们两个才收拾收拾补觉去。
这一觉无梦,杨舟觉得自己仿佛才闭眼五分钟,再睁开,床头电子钟清晰的显示着下午两点。
多少年来他的作息严格规律,因为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个电话从床上挖起来奔赴医院,所以工作日他几乎不喝酒,从入睡到醒来是标标准准的七小时,无论上班还是会诊还是从来没有迟到过。
但是今天他错过了一件事:杨小米的医药费报销了一部分,民警让他上午十点去派出领。
他完全忘记了,以他的自律习惯他不该忘,以他这么抠门惜财的生活作风他也不该忘。
但他就是忘了,今天是头一次,以后肯定还有。
所有一切习惯的都在慢慢改变,他自己也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舟忽然心情很低落。
“回不去了,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卧室的大落地窗只拉了一层纱帘,东向的窗子,到了下午光线并不强。杨舟的眼前忽然一暗,出现了杨小米的脸。
杨小米盘腿坐在床里侧,面对着窗子,这时候忽然整个人扭过来,双手撑着杨舟的身侧,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他看着杨舟,用一种十分空洞的眼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发呆。
杨舟给他看的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号的毛绒玩具,两只塑料眼睛正对着你。他伸手虚虚的揽住他的肩膀,似乎想通过肢体接触唤回一点他属于人类的感情。杨小米没有躲,反而就势把头搁在了他胸口。
杨舟拨开他的头发,检查了一下做过手术的位置,恢复的不错,已经长出了毛绒绒的发茬。他的头发真是软啊,蹭在皮肤上也不扎也不痒,倒觉得毛乎乎的挺舒服,像一只大猫。
“你醒来就叫我嘛,或者去看电视也好啊,一个人坐着多无聊。“
杨小米含糊的应了一声,手肘和腿撑在杨舟身侧,像是知道自己太瘦,害怕硌到他似的。说出话来鼻音十分重。
他说:“我是一只被子,被子不会看电视。”
杨舟没心没肺的笑笑:“被子的计数单位应该是床啊,你应该说,你是一床被子。”
杨小米抬起头,看着顶灯想了想。
“我是一床被子……”
“对啊。”
“那我怎么能跟你说话呢?”杨小米缓慢的把头低下来,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在杨舟的下巴前,眼睛瞪得老大:“你不应该跟一床被子说话,别人会说你精神不好。”
杨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呼噜呼噜杨小米的后背,感觉有点肉了,不像刚来家的时候跟麻将牌似的。
“那你说,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待被子?”
杨小米倒机灵,两根手指捏起,从自己的嘴角一下拉到另一端。
杨舟眉毛一挑,行啊小米。
“你的意思是被子不会说话,对吗?”
杨小米眼睛一亮,优雅的点头,骄傲的要命。
“辣么……”杨舟把手悄悄的抬到他的肋下,突然一抓。
“被子也不应该会笑呀,老子就不信你能忍得住。”
杨小米果然忍不住,像条活鱼似的扭来扭去躲避,开始还呲牙咧嘴的忍着,忍不了多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他笑的很含蓄,咬着下唇,眼睛微微的弯起,嘴角扬着,露出洁白的几颗小小的牙齿。
杨舟愣了。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一停,杨小米的脸瞬间抹去了一切表情,整个人软软的趴在杨舟身边。他把下巴戳在他的肩膀上,钩子似的,他自己不动,也不让杨舟动地方。
“诶诶,你再笑一个呗。”杨舟五根指头捏成一团,蜘蛛走路似的在杨小米的锁骨上抓抓,被一巴掌无情的打飞。
“你笑起来蛮好看,干嘛老板着脸呐?”
杨小米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小米,小米?”
杨舟拍拍他的脸,拍的他一个激灵,皱着眉头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以手掩口打了一个含蓄的哈欠。哈欠还没打完全,他就保持着手背挨着嘴唇的动作不动了,又闭上了眼睛。
“小米?”杨舟压低了声音,又叫了一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杨小米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杨舟怔怔的转头看向床尾方才杨小米坐过的位置,他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一直没有睡……吧?
杨小米皮肤很薄,这时候能看出来睫毛下有着明显的阴影,眼角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闷坐着掉眼泪。
杨舟就有些心疼。
他整个人占据了双人床的正中央,估计平常也是这样睡的,以前倒没留意。现在想想,杨小米岂不是每天晚上都只占了一小点地方窝着睡?
两米宽的被子全给杨舟霸占着,一半被他压在身下,另一半被他卷成卷骑着,半点也没留给他的“床伴”。这里是北方,现在又已经入秋了,傍晚出门就要穿长袖衫,床就挨着窗子,到了半夜可是挺冷的。
人家可刚做完手术啊。
杨舟懊恼的都想笑,天下哪有我这么心大的病人家属啊?我还觉得自己照顾的不错呢,还挺有成就感呢。
他把被子掀起来给杨小米盖盖好,自己往床边挪挪,揽着他的肩膀给他摆摆正。
“小米啊小米,跟着我这么个糙汉子你多担待啊。以后有啥不舒服的务必直说,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你不说,指望我自己发现,我可不一定能发现的了。到时候你难受,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难受,咱俩都不好过。”
他说这话纯属给自己听,想不到杨小米睡梦中含糊的应了一声。软软的像撒娇似的。
“嗯~”
杨舟就笑,这小孩,真好玩。
“我们有新房子啦,等搬过去给你自己住一间哈。”
杨小米睡着睡着,突然睁开了眼睛。
杨舟吓了一跳。
“咋了?”
“我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