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一切又变得值得了。
严浩翔今晚心情很好,本来凌厉阴沉的眼睛也挂了笑,兄弟们围坐一桌,只有何朝朝一个女人。男人们吃饭时聊的东西她听不懂,但还是尽力去听。涛子看起来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却对正事闭口不谈,只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泰国的见闻。
话题聊到人妖,酒过三巡,男人们不再忌讳什么,话题生猛大胆,处处透着粗俗。安愿手边放了一杯橙汁,知道这话题里再没什么值得去细听的,皱了皱眉,举起杯子送到嘴边。
包厢里气温不低,空调也调节不了男人们高谈论阔的热情。聊得开心了,衬衫解开,露出泛着油光的胸膛或肚腩。陵川是有自己方言的,几个本地人说话时方言夹杂着粗话,似乎是觉得自己当年往事如何英勇,手舞足蹈不肯停歇。严浩翔始终笑着听他们说,偶尔需要应和,倒也不含糊,于是男人们变本加厉,话题从人妖胸前那对以假乱真的硅胶,转移到有生以来玩过多少个女人。
若是某些女人挂上了真爱的名义,谈论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何朝朝耐心尽失,盘子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在她眼里忽然跟那些男人的肚腩没有分别,油腻腻的,还有被时间搜刮的所剩无几的精气神。
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何朝朝从包厢里出来。或许她走出来了,屋内的主角就会变成严浩翔,他会带着得意的笑跟那些所谓出生入死的兄弟分享,他们很多个旖旎的夜晚。这么看来,他跟班里那些女生没有分别,她在哪里,都不过是一份新鲜的谈资罢了。
靠着洗手间的金色水池,何朝朝神情茫然。要是这时候可以掬起一捧水痛快地撒在脸上该多好,可是不能。这精心化好的妆可经不得她这么折腾,不然她回去晚了要给严浩翔丢脸,不补妆也会给严浩翔丢脸。
镜子里的少女五官清冷,眼神麻木。面对严浩翔的时候,她需要打起精神才能在他面前表演出一个生动鲜活的何朝朝。回学校住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缓冲,不然日夜在他身边,这幅厌倦的神情迟早要暴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觉得烦了?”
何朝朝一愣,镜子里的那张脸迅速变化,麻木褪去后是女人的愠怒之气,声音却是嗔怪的:“你们这些男人要是聚在了一起喝了酒,全都像照妖镜下的妖怪,飞禽走兽都现形。”
洗手间外的通风窗开着,严浩翔倚在门口,晚风吹进来,把他指间的烟雾送到她面前。把烟叼在嘴里,严浩翔眯着眼睛朝她走过来,何朝朝尚且没有看透他眼里的意图,便被他揽着腰拐进了男厕的某个隔间。
风吹不进的隔间,空气就变得沉闷而粘稠。何朝朝的高跟鞋垛在地上,像是几声鼓点。严浩翔高大的身躯压迫着她,后背贴上冷冰冰的门板,上面为了美观而装饰着嶙峋的琉璃,硌的何朝朝后背生疼。仰头,何朝朝难得有些气急败坏,这地方隔音并不好,隔壁冲水的声音清晰可闻:“你干嘛……”
“嘘——”严浩翔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这样的距离里,何朝朝闻见他身上浓烈的烟酒气息。手掌撑在他的胸前,半推半就的,安愿被他抱在怀里,严浩翔低头拱着她的脖子,如同撒野的小兽。
“……会被听见的。”何朝朝扳正他的脑袋,严浩翔嘴角勾着笑,眼底醉意并不深,她的话音刚落,他忽然挥拳在墙壁上捶了一把,又耀武扬威的冲她扬起下巴:“听见了又怎么样,你看看谁敢过来打扰老子?”
他一向冷静自持,安愿抱臂,倒是真的笑了:“严浩翔,你喝醉了。”
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原本的锐利慢慢收起,他靠近了抱住她,眉眼跟着柔和下来。他就这么抱着她轻轻地左右晃着,鬓角相贴,他嘴里念念有词:“喝醉了也没事,喝醉了有你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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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五月,何朝朝在上找到了一家卖窃听器的店铺。沟通良久,她拍下了两个袖珍的窃听器。严浩翔对她的信任可以说是与日俱增,除了没有告诉她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其他时候并不会对她刻意防范。安愿将这些归结为侥幸,又或许是马嘉祺在天有灵,庇佑她一切顺利。
她没有马嘉祺的野心,并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找到完整的毒品交易链条。她全部的心力就只是放在严浩翔身上,想搞垮他一个人而已。她永远都记得兰晓哭诉的样子,那张狼狈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何朝朝,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天气暖和了,刘耀文组织的乐队按照约定再一次每晚出现在广场。只有这个时候何朝朝觉得自己是真的快乐,身边年轻的声音和台下微笑的人群都让她觉得,那就是她最后要得到的生活。
对于何朝朝去广场唱歌的事,严浩翔曾经旁敲侧击的表达过自己的不赞同,并表示如果她缺钱,随时找自己开口就可以。但他也知道这些话说了就是说了,路过广场时看到她站在那里抱着吉他唱歌,他一点都不意外。
何朝朝是不会为任何人妥协的安愿,他着魔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越是反骨,脸上的表情就越迷人,勾着你缠着你,总想试试把她驯服,最后一头栽进她的陷阱里,还觉得甘之如饴。
站在人群外围,严浩翔叼着烟往里看。她身上还是穿着廉价的衣服,也不知道他给她的那张卡她究竟有没有动过。白色衬衫前印着美国某个摇滚乐队的大头像,牛仔裤破破烂烂,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把这种严浩翔无法理解的东西称之为时尚。
也就是这些时候,他会深刻意识到他们之间距离的遥远。她躺在他身下又怎么样,挽着他参加聚会又怎么样,终究有一天她是要走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何朝朝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类似执着。
他站得远,何朝朝没看见他,正低头跟许骏说话。那个黄头发的男孩笑了笑,背景音乐响起,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在那一刻就确定了默契。
“日夜为你着迷,时刻为你挂虑,思念是不留余地,已是曾经沧海,即使百般煎熬,终究觉得你最好。”
“管不了外面风风雨雨,心中念的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看清我的决心,相信我的柔情,明白我给你的爱。”
“一转眼青春如梦岁月如梭不回头,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天知道什么时候地点原因会分手,只要能爱就要爱个够……”
台下有几个人在小声地跟着唱,气氛很好。严浩翔眯起眼睛,何朝朝今天化的妆有些浓,眼睛懒懒的睁不开似的,唱歌时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有多好看。歌曲过半,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人群中,明明那么多的人里面,竟是一眼就看见了严浩翔。
他远远地站着,手里的烟在夜色中只露出一点星火微光。何朝朝眼神一亮,麦克风就在眼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她嘴角笑意加深,她唱:“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带给你所有沉醉。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梦过了尽头也不悔。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守住你给我的美。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从椅子上站起来,何朝朝手里的吉他放下了,眼睛落在他这边,定定的,不再转移。严浩翔眼波未变,似笑非笑的,可是手里的那截烟却忘了送到嘴边,直到火烧到手指,灼痛感将他带回现实,他才恍然对着她笑起来。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入戏的人演得久了,真真假假就不再能分辨得清。就像此时隔着茫茫人海,何朝朝却只想把目光里的温柔缱绻送给他一个人。等到她终于回过神,一首歌已经结束,严浩翔微笑着看她,眸色很暖。
她的心便不受控制的沉下去。
好在今晚严浩翔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乐队结束演出的时候他的车早就不在那里了。安愿帮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走在最后面,没多久,刘耀文放慢脚步,两个人变成了肩并着肩。
他还是那个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干净还有点害羞。何朝朝背着吉他,刘耀文似乎踌躇了很久,最后才犹豫不决的开口道:“我刚刚看到那个男人了。”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何朝朝轻轻地点点头:“嗯,你也看到了啊。”
“最近班里都在传,是他吗?”刘耀文省略掉那些女生议论时的具体内容,转头看向安愿。年轻的男孩好像都喜欢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她,带着期待的,满是信任的。他们把心思藏在自己眼睛里,又用那双眼睛看着你,于是一切不言而喻。可是安愿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深情,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她笑了笑:“其实她们说的也不都是假的。”
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在白色宿舍楼下停住。何朝朝走出几步见他没有跟过来,回头,月光下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种失望是她很少见到的,因为身边很久都没有人给予她这样美好的期待了。喉结动了动,刘耀文皱眉:“朝朝,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何朝朝低下头,第一次不太敢去直视别人的眼睛:“我没关系。”像是觉得这句太过苍白,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在乎。”
“他是你什么人?男朋友?”刘耀文看着她,直到何朝朝慢慢把头抬起来,她的眼神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刘耀文忽然记起上学期在图书馆,她在书上写下的那句话。嗓子里有点干涩,说出的话也带着艰难:“……那他,是你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