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戒

“梨花这几天就在房间里养伤，你们别去闹她，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她要是伤好了想走，就给点钱把她打发走。”严浩翔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那里沾着梨花的血。他皱皱眉，忽然又想起在午夜电影院，何朝朝伸手抓着他的手腕，就是死死压在袖口这个位置。

而现在，属于她的味道里掺杂了别人的血。

揉揉眼睛，严浩翔看见外面清晨的阳光。他忽然觉得昨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她给他唱歌，她挽着他的胳膊，她负气地打开车门，转身就走。

他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跟她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普通男女吵架之后是怎么和好的呢，往常电影里演的那么几个花样，对朝朝也会有用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严浩翔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温水兜头而下，他闭上眼睛，在花洒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他最终没有联系她。

何朝朝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刚刚起床，正忙着洗漱了去上课。见到她回来几个人都是一愣，随后又各忙各的。不是她们排挤她，是她自己不合群，刚开学的时候也有人约她吃饭逛街去图书馆，都被她一一拒绝，久而久之，再没人约她。

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何朝朝爬到床上睡觉，把第一节课翘掉。只是这一觉睡得时间久了一些，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连第二节课也不必去上了，因为午饭时间都过了。

带着倦意下床，何朝朝看见桌上摆着的打包带回来的面条。下午没有课，室友有的上床睡午觉，有的正坐在桌前看书或者玩电脑。对床的人听到声音回了头，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何朝朝，你是不是病了？我们给你打包了汤面，你多少吃一点。”

“这是给我带的？”何朝朝微愣，看到对方带着善意的笑容点头，她有点不安，“……谢谢。”

“这有什么，你快吃吧，落下的课堂笔记可以问寝室长借来抄。”

何朝朝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汤面很清淡，表面上飘着点油腥和葱花，大概是买的时间早，面有些坨了。她一边费力地用筷子把面搅开，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在这个上午，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头吃面。来自室友的善意让她有点感动，也有点错愕。其实别人都生活得很好吧，不管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还是感情上的甜蜜忧愁，都是幸福的构成元素。于是那些人可以回报给这个社会很大的善意，因为他们得到的就是善意。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背负着巨大的仇恨，生活得战战兢兢。

面汤的热气熏着眼睛，何朝朝有点莫名的委屈。她心里绕着弯地想到一个人，从小到大她每次委屈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要是就想任性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天下午，何朝朝坐上了回广州的火车。那个喧闹的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惶恐眼泪，亦不是少女时期的心动忐忑。那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坐在火车里，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是走在殉葬的路上。

那里埋葬着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马嘉祺。

就算把时光往前倒回无数遍，何朝朝依旧觉得，马嘉祺是她唯一且不可替代的骄傲。少女尚未成型的世界观是他给的，教她明辨是非善恶，教她正义教她机敏。她曾经为自己会成为一个警察未来的妻子而暗自骄傲，也曾经为他的疏于陪伴而落寞难过。那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只等马嘉祺将严浩翔捉拿归案，还陵川一片清明。

可最后，伸张正义的人客死他乡，因为身份特殊，甚至没能有一场正式的殉葬。那个夏天是何朝朝记忆里的火葬场，她看到的只有一捧白灰，几根碎骨。火苗没有沾到她身上，她却疼得好几天都寝食难安。马嘉祺没有家人，她等到事情过去了很久才终于敢去到他的家里整理遗物，也就在那时候，她知道了严浩翔的名字。

只有一个名字，但是足够，严浩翔在陵川的名声不小，只消稍稍打听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仇恨的大幕拉开，或许是为了马嘉祺的信仰，或许只是她的个人私情。唯一确定的是，她要的是严浩翔的命，她要他像自己一样，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挫骨扬灰的绝望。

她把她的爱情熬成一剂毒药，药引是她自己。

何朝朝来到马嘉祺的墓前，是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浓重的夜色里她在他的墓碑前坐下来。她其实是少言寡语的人，因为跟马嘉祺相处的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安心。因为身份的原因，马嘉祺的墓地很偏僻，甚至不是正规的墓园，立碑也是不被允许的，何朝朝要凭借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才能找到他的墓。

与其说是墓，倒不如说是一处孤坟。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有时候情绪太多没有头绪，反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会说了。她已经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生活，回到这里更没有地方落脚，姑姑姑父早就出国，说到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腕，想撒娇似的说一声“我好累啊”，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荒郊野岭的，矫情给谁看呢。

房间的门关着，有淡淡月光落在屋内，映照着地上散落的裙子，以及被揉成一团的………………床上有女人痛苦的呼吸声，月光照不到的位置………………

严浩翔的衬衫还好好的穿在身上，目光深幽，没有丝毫迷乱。眼前是趴在床的女人………………，手感滑腻，顺着………………向下，他的手握住那截纤腰，防止她因为撞击而瘫软下去。

夜很长，屋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看不清面孔的灯。兰晓咬着自己的嘴唇，听见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她从来没想到严浩翔会愿意带她回鼓楼，毕竟她资质平庸，浓妆艳抹之后才算看得过去。就像今晚，她甚至不敢在………………的时候卸妆，唯恐扰了他的兴致。

自梨花之后，贺峻霖渐渐明白，严浩翔开始喜欢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妹。梨花是，何朝朝是，现在的兰晓也是。他摸不准谁才是严浩翔心里的那抹白月光，只是觉得事情这样下去并不好，他不该是沉溺温柔乡的男人。

门被打开，严浩翔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那种事情的男人。顺着门缝，贺峻霖可以看见兰晓螺录的背，她侧躺在床上喘息着，还没有回过神。严浩翔也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把门打开，让贺峻霖的目光可以更加放肆的进去，那种新鲜感在心里快速衰退，他再一次觉得无聊。

因为不是她，全世界的女人都寡淡的难以下咽。

“等她休息休息，回头你要是喜欢就随你。”严浩翔点了根烟，拿到嘴边时又想起什么，“何朝朝后来联系你了吗？”

贺峻霖谨慎地摇摇头：“她还说不需要钱。”

“有骨气的小丫头。”严浩翔笑笑，叼着烟去系自己的腰带，忽然发现腰带上有淡淡的血迹。刚刚这腰带绑过兰晓的手腕，想必是绑的狠了，他略微皱眉，用拇指把上面的血迹抹掉，这才接着扣上搭扣。

何朝朝没有拿他的钱，那天之后两个人再没有了交集。回到陵川的时候已经快要期末考试，何朝朝见室友都在复习备考，便也每天捧着本书到图书馆坐着。偶尔一两次碰到过许骏，他坐在距离她几个座位的地方，很大方地跟她打招呼，但并不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平铺直叙，没有波澜却足够让人不安。兰晓已经很久没再联系她，社交账号上的照片里她笑得开心，大约是过得很好。

终究看错了严浩翔也高估了自己，没能如预想中让他挫骨扬灰。何朝朝坐在图书馆，把脸埋进自己的毛衣里，陵川的冬天气温虽然不低，但有透进骨子里的湿漉漉的冷。她看见窗外阴沉的天气，心就一点点地，飘忽不定地沉下去。

她还有最后的筹码，她和严浩翔那点可怜兮兮的羁绊，也只能凭借这一个筹码了。

期末考试之后，何朝朝开始找新的兼职。家教是不可能的，没有家长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三流学校的大学生，况且她的专业什么都不能教。早在刚刚来陵川的时候，安愿曾经出过一次小小的车祸，不过没什么大碍，何朝朝拒绝了车主要送她去医院的请求。开车的是个女人，五官精致，和严浩翔有七分相像。

何朝朝当然知道她是严薇，如果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地往她的车上撞。只不过当时严薇开的是严浩翔那辆黑色玛莎拉蒂，何朝朝蹩脚的碰瓷并没有成功。严薇留下了电话，说有需要可以找她，没想到半年时间过去，何朝朝真的打通了这个电话。

她不知道严薇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暗自揣摩严去的脾气，从而对她有了一定的预估。没有想到严薇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安愿说自己不舒服，她就真的答应她去医院做检查。

距离那场小车祸已经过去了半年，何朝朝想不出她答应自己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严浩翔回家。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严薇正拎着包往门外走，他微微一愣，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之前我开你的车不小心碰到个人，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我陪她去医院。”严薇说着低头找外出要穿的鞋。严浩翔蹙眉看着她，依稀记得这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你是说之前那个还是最近你又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