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戒

电影里的女人尖叫一声，旗袍被撕裂。严浩翔眸色加深，手掌抚上何朝朝的后颈，生生把她固定在自己眼前。他今天要是就想混蛋一回了呢？心里那根弦就要崩断了，可谓摧枯拉朽。他很想含住她的唇，他想知道她的唇是不是也跟她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却又透着丝丝的甜。

“严浩翔”何朝朝的声音很冷，尽管手已经在袖子下面紧握成拳，“好好看电影。”

面前放大了的人脸没有动，没有向前，却也没有离开。他们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峙，暧昧在瞬间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世间男女，总会有这种时候，越是想要浓情蜜意的人，越是容易刀剑相向。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后颈移开。那根神经放松了下来，何朝朝的手没放开，保持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拉着他的手腕看完了后半场。

那绝对算不上亲密，因为更多的是防备，她害怕他忽然又靠过来，而她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电影最后的结局，女特务身份暴露，被枪决。何朝朝的目光很沉寂，她看见汤唯在临死前的表情，那个表情让她觉得惶恐——她爱上他，并不惜为他背弃自己的信仰。

见她发呆，严浩翔活动了一下被她抓的有些酸痛的手腕，漫不经心道：“你看，男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欺骗，我敢说梁朝伟对她有爱，但他不能忍受她骗他。”

“可她也救了他，她……”何朝朝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话说到一半就停住，怕声音里泄露了自己太多的情绪。严浩翔笑笑，摇头：“为什么要留一个不再信任的人在自己身边呢？在你开始怀疑的那一刻，爱情就已经输给了利益。”

何朝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所以如果你是梁朝伟，也会选择杀了她？”

身边的人有片刻犹豫，随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可他是汉奸。”何朝朝忽然觉得现在的两个人有点好笑，影院的人都要走光了，还坐在这里研究剧情。严浩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时顺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座位：“朝朝，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用最公正的视角。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何朝朝一愣，手下忘了挣脱，被他带着走出影院。天还没亮，这个夜晚被他们过得格外漫长，坐进副驾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他的那句话——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这是他的辩白吧。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何朝朝看见街边渐渐泛白的天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拉下车窗，何朝朝把脖子上的丝巾解开，拿在手里探出窗外。随着车子的前进，浅粉色丝巾在空中飘扬，晃得她眼睛发酸。

夜色，晨光，霓虹灯，斑马线。

严浩翔偏过头，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夜色，还是曦光，又或者，这些都不是，它们都不过是何朝朝的陪衬。他在日出之时，第一次认真地去凝视她，隔着很多跨不过的秘密。

“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情节是什么吗？”何朝朝伸着手，丝巾飞扬。见严浩翔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是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歌，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上他了。”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很深。何朝朝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温柔也好，缱绻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靠着车窗，风就放肆的吹进来，她的头发拂在窗外，歌声飘飘荡荡地从她口中唱出，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清晨。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严浩翔转头，可以看到她一个并不真切的侧脸。他忽然觉得心里的什么地方温软下来，或许是在她说“她爱上他”之后，紧接着就给他唱了这首歌。他并没有看到，面对着车窗外的苍茫晨曦，何朝朝眼圈发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满脸。她轻轻放开手指，丝巾飘扬着落在车后，不知会被风带到哪里去。

如果此时上帝可以张开他慈悲的眼睛，去看看车里的这对男女。他会看到男人抿着唇，一向坚硬的面孔上有鲜活的温度；而旁边的女孩侧着脸，眼底悲戚，泪流满面。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在这个刚刚日出的清晨，他们没能按照约定一起吃早饭，尽管在何朝朝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严浩翔的心里真的很高兴。

可是车子在路边停下，他带着歉意看她：“等我这边的事结束，我再去找你。”

何朝朝低着头，正在跟自己袖口的线头较劲，恍若未闻。严浩翔看得出她的不悦，耐着性子靠近一些看她：“……要不我给你点钱，你自己去吃点好吃的。”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何朝朝转头看他，沉默片刻后温和地笑了笑：“不用，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下车了。”

“我送你回学……”严浩翔的话被安愿打开车门的动作打断，她一只腿已经快速地伸出了车厢，好像再多待一秒都是凌迟。他没见过这样的何朝朝，尽管她总是伸着爪子去挠他，却都堪堪避过了他的底线，直接对他耍脾气是第一次，而这恰好是越过了他的底线的。

抿了抿唇，原本想打开车门追出去的，手却在把手上迟疑了。严浩翔眼睁睁地看着何朝朝走远，她没有回头，过马路的时候不忘谨慎的左右看看，每一脚都规矩的踩在斑马线上。他的手于是彻底放下，搭上方向盘。

就在十分钟前，他接到贺峻霖的电话，说梨花在鼓楼里试图割腕自杀，吵着嚷着要见他。

虽然他完全可以冷冰冰的对着电话说“那就让她去死”，可是那时候身边坐着何朝朝。他既不能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不仁不义，却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对另一个女人有情有义。两难的选择里他决定先送她回学校再去鼓楼，可她不买账。

手握着方向盘，严浩翔一边等着红绿灯一边轻轻叹息。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了何朝朝，似乎就变得比平时更喜欢叹气了。

但也比平时更喜欢笑了，这是真的。

严浩翔赶到鼓楼的时候，梨花正哭着撕扯自己手上的绷带，她一边哭一边抬眼不断地看向门口，终于盼来了她想看见的人。严浩翔靠着门框，没有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落在贺峻霖脸上：“这种事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贺峻霖一愣，忙转脸去看涛子。以往鼓楼里也出现过寻死觅活的事，但都没有惊动过严浩翔。他们揣摩着梨花对于他来说也许有点不一样，所以不敢出了差池，却没想到办了件蠢事。门口的人脚步动了动，缓缓走进来，他没有低头，只有眼神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梨花那张清秀的脸。

“为什么割腕？就为了见我？”严浩翔双手抱胸，声音很淡，语气里没有怒意，只是寒冷。梨花任凭一旁的医生帮自己缠纱布，眼神在他脸上匆匆一扫又迅速避开：“翔哥，我怕你赶我出去。”

他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鼓楼里很多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惶恐，怕自己年老色衰，没了生存的仰仗。可是那不是理由：“你知道其他的女人，怕自己被赶出去，会怎么做吗？”

梨花惶惑地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即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也明白那方法绝对不会是寻死。

“她们会更努力，更努力地取悦我，或者是我让她们去取悦别的男人。”严浩翔抬手，手掌落在梨花的头顶，然后缓缓下滑，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用嘴，用手，用她们身体的任何地方。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人不喜欢。来到鼓楼的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地位，我养着你们是因为我高兴，而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白养，想得到点回报，这并不过分。你只是陪着我的兄弟玩了几次而已，还没让你去伺候那些脑满肠肥的高官呢，你凭什么觉得委屈？我问过你了，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你不是来找乐子的，你是供我们找乐子的。”

梨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却抿着唇不敢哭出声。

严浩翔似乎是心疼她，毕竟这个女人哭起来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梨花带雨。他这次算是彻底记住了她的名字，手缓缓从她脸上离开，去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伤口割得很浅，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花招子。他素来最讨厌这些：“可是梨花，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高兴，不管是作为一个女表子还是一个自杀者，你都不够专业。”

他说着去拿桌上还沾着血的水果刀，梨花的眼神一顿，忽而恐惧地看向他：“翔哥……”

“割腕是要对着动脉划下去的，如果你切到了动脉，血说不定能喷出来一米高。”严浩翔说着在她完好的那一侧手腕上摸索，像是一个准备烹饪美食的高级料理师，梨花浑身都在发抖，一旁的贺峻霖和涛子都预感到了什么，站起身默默后退了一大步。

“梨花，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是教教你，做戏要做足。”严浩翔说完，嘴角那抹微凉的笑意也消失了，几乎是不加犹豫的，手起刀落。鲜红入眼，耳边是梨花凄厉的惨叫，他丢开刀子站起来，对着平静站在一旁的医生挥了挥手：“张真源，收拾一下，别让她死了。”

张真源是跟在严浩翔身边多年的医生，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闻言也只是冷静地走上前去。贺峻霖偏过头不忍心看，半晌才局促地开口：“翔哥……是我考虑事情简单了，您消消气。”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严浩翔用一个女人来宣泄自己的怒气。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怒气里有一半根本不是因为他，而是来自何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