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化妆,换衣服,然后跟着我走就行。”严浩翔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含糊。安愿识趣地没有再问,这一路上倒是不停地在揣测,会是什么场合。
他总不可能短时间内那么信任她,把她带到走货的场所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何朝朝又想起了早上时候做的梦,外面的风景从眼前掠过,这里不是广州,这里是陵川。
所以她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何朝朝,不可以再沉浸在不现实的梦里。
严浩翔带她来的是一家很私人的化妆室,那里的人显然是和他很熟悉的,见到何朝朝从他的身后走出来,为首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礼貌的请何朝朝跟着她进去。那个细微的表情让安愿明白,要么严浩翔从来没带女人来过这里,要么他永远都只带一个女人来这里,所以别人才会在看到陌生的面孔时,没能好好掩饰自己的诧异。
严浩翔带着何朝朝来到的地方很像是私人会所。她身上披了一件大衣,进门的时候有人礼貌地走过来接了她的外套。何朝朝去看荆复洲,他微微点头,她于是放心的把衣服交到那个人手里。
按照她从影视作品里知道的那些,这个时候她也许应该主动挽上严浩翔的臂弯,然后带着优雅的笑容陪他穿梭在觥筹交错之间。但是推开包厢的门,何朝朝被带回了现实,屋子里烟雾缭绕,坐得离门最近的男人看见他们,一边笑一边扯着嗓子喊了声:“翔哥!”
因为这一声,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转过了头。何朝朝站在严浩翔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等到进了门落座,才有人带着笑意吹了声口哨:“哎呦,翔哥今天带的是谁啊,面生啊。鼓楼的还是梦死的啊?”
这句玩笑话没引起严浩翔的回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何朝朝揣测着那个人的地位大抵没有严浩翔高,所以也就没说话。他们不说话并不代表气氛就会冷下来,一众男女玩得很开心,不乏有人在桌子下面做些苟且的勾当。何朝朝忽然明白,这个地方也许是他们惯常来的销金窟,外面的高贵和堂皇都是这群社会蛀虫演给别人看的,好像有了这样的面子,里子就也是高人一等的。她垂了眉眼,去看自己的指甲,没有涂颜色,和那些其他的女人相比,是很干净的样子。
严浩翔从落座开始就在跟一旁的人说着什么,里面有很多诡异的字眼,想必是他们的黑话,何朝朝听不大懂。只是看今天的阵仗,大概主角还没到,等待中,严浩翔往她身边靠了靠,俯首贴近她的耳朵:“一会儿要是有人灌酒,帮我挡了。”
他的呼吸太近,何朝朝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严浩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力握了一下,掌心贴着她圆润的肩膀,有点疑惑的样子:“穿少了?屋里不冷啊。”
何朝朝没说话,只是低了头。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穿着这样昂贵的衣服坐在这里,四周都是穿金戴银的人,而内里却肮脏到了极点。这场饭局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可是严浩翔那样的气质又不显违和,她坐在他身边,只能硬着头皮端正坐好。
没多久,贺峻霖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几乎是进门的同时,就回头去恭敬地请身后的人。何朝朝抬了头,有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走进来,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满身的贵气。他进门的时候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严浩翔身上,随后看向何朝朝,不知是不是安愿的错觉,她从老人眼里看到了很深的芥蒂。
不管是看函数学,还是看她,都带着那样很深很深的芥蒂。
倒是严浩翔显得自然很多,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身,把老人请到座位边坐下:“寿星老来的正是时候,菜马上就上来了。”
原来是老者生日。
刚刚跟着贺峻霖一起进来的男人正好坐在了她身边,安愿听见阿洋喊他“涛子”。席间的谈话很无聊,她听不大懂,大多数时候只是把目光放在严浩翔这边,只等着谁过来敬酒,她伸手帮他挡掉。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给严浩翔灌酒,包括贺峻霖和涛子。别的人已经喝的满面红光,严浩翔还是神色自若。自从老者进了门,不管是爆粗口的男人还是大发娇嗔的女人,通通都乖巧了起来,其间就算聊天,也都是平心静气地聊,连玩笑开得都很少。
何朝朝推测,这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老人,甚至高到严浩翔要亲自来给他庆生。
只是没想到,今晚的第一杯酒也是唯一一杯酒,正是来自这位老人。他长得慈眉善目,只是眉宇间都是阴冷。抬眼,看向严浩翔,老人的声音带着点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粗粝:“阿展,不敬我一杯?”
阿展。何朝朝心里转了个弯,倒是没听说严浩翔还有这么个名字。不过显然这真的是在叫他,因为下一秒严浩翔的眼神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何朝朝想起自己的所谓工作,连忙端了杯酒,笑吟吟地站起来:“老爷子,严老板最近胃不好,这杯酒我替他敬您。”
老人看了她一眼,并不买账:“阿展,你怨我就怨我,何苦用这种方式恶心我。”话里话外,明显是觉得何朝朝并不具备敬酒的资格,把她和周围的女人认成了一路货色。
可实话说,她跟那些人,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严浩翔笑了笑,拉着安愿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把她手里的酒杯接过来。他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又倒拿着杯子晃晃,示意自己是真的喝干净了。何朝朝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关心,不用挡酒总归是好的,她酒量虽然不错,但并不喜欢那辛辣的味道。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何朝朝也没明白那位老爷子的身份。后来涛子喝多了,闹着要严浩翔喝,何朝朝替他挡了,这会儿有点头晕。走出会所门口,微凉的晚风吹的她略微清醒,严浩翔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地响起来:“先回化妆室换衣服,之后送你回学校。”
他身上有烟酒气,冲进何朝朝的鼻子里让她皱了皱眉。这个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车里带,语气终于回温:“嫌我?也不闻闻你自己身上的味。
何朝朝被他有点狼狈地塞进了车里,头抵上冰冷的车窗,她觉得那温度挺舒服,也就闭眼靠着了,没说话。那两杯酒倒不至于让她醉倒,只是酒精向来会勾的人愁肠百结,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郁结此时更显得沉重,她想不如就这么睡一觉,反正从这到化妆室还要走挺长时间的。
“醉了?”严浩翔却不遂她的心意,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何朝朝睁开眼睛,幽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有些莫测:“没有。”
他收回手,靠着后座的椅背坐好。副驾的位置坐了涛子,他是真的喝多了,正兴奋地拉着阿洋说胡话,话里不时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何朝朝看了一会儿,把头偏向严浩翔:“为什么带我来?”
她得说点话,要是不说点什么,恐怕会溺死在自己的情绪里。
“老爷子喜欢热闹,往年我也带别的女人来,你不用多想。”他的回答并不坦诚。
也许是那几杯酒让何朝朝的脑子不太好使,有些话不经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老爷子喜欢热闹,却不喜欢你,不是吗?”
严浩翔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半边侧脸都隐没在黑暗里。车子拐了个弯,霓虹灯照进车里,他眼底的阴戾便显露无疑。何朝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酒瞬间醒了大半,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严浩翔叹了口气:“他是我继父。”
前面的贺峻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只看见严浩翔越发沉静的表情。
后座上的两个人沉默下来,一时间车里只剩下涛子的声音。何朝朝从来不想去窥探严浩翔的家庭,她针对的只单单是他这个人而已。她其实还想问,你为什么叫阿展呢?可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太糟糕,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没有用的道德感还是在约束着她,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她后面的失败?
一直到去化妆间卸妆,都是一路无话。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何朝朝顶着干净的面孔从车上下来,路灯昏黄,严浩翔应该看不到素颜的她脸上的黑眼圈。
“把你的卡号发给贺峻霖,酬劳明天会打给你。”严浩翔没有下车,隔着车门,她低头看他。这是个长相硬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定有着无比坚硬的内心。何朝朝想去看看那颗心,看看它是什么样子,可是她觉得很难,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离他那么遥远。
月光和路灯的光线让她的脸色很柔和,不是平日里那个咄咄逼人的她。他以为他会听到她的告别,类似于“我回去了,再见”。他甚至不期盼她会跟他说“路上小心”之类的体己话,毕竟,她是何朝朝啊。
美丽的玫瑰是带刺的花,碰之前务必要三思的。
可是她今晚好像把刺都收起来了,抬手把一侧的头发撩到耳后,何朝朝望了望夜色中的宿舍楼,声音融进晚风:“你看我今晚像不像灰姑娘,十二点一到,脱了漂亮衣服,卸了妆,魔法消失了,我还得回到我自己的小阁楼去灰头土脸地活着。”
他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她却不再说什么,拍拍车门示意贺峻霖可以走了,然后对着荆复洲挥了挥手。
那样子,好像她真的是个被全世界虐待,只等王子来救赎的灰姑娘似的。
车子离开陵川音乐学院,往鼓楼的方向开。严浩翔望着渐行渐远的校门,目光收回,对着副驾的椅背狠狠踹了一脚:“你他妈胡说八道了一路,能不能消停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