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京都,相府。
文彦带着解童走到相府门口,他想直接冲进去,但还是停了下来,六七年没有回家,大家应该都不认识自己了吧。
他的这个担忧也不是没有缘由,七年来,文彦确实从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长成了如今十七岁的小少年,容貌也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他不知的是,他与这相府昔日女主人的容貌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就在文彦站在相府门口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的时候,文皓走了过来,今日,他本计划着想与父亲商议一些朝中要事。当他看到一位少年站在相府门口时,他觉得有些好奇,只见那少年透着敞开的门朝里东张西望,踌躇不定。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站在门外犹豫不定,是否找相府有事?”文皓的声音显得成熟且带有一丝沧桑,岁月在这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身上留下了不小的印记。
文彦回过头,当相视于文皓第一眼的时候,他发觉,大哥老了,他真的被岁月侵蚀了。
但相比于文彦而言,文皓的吃惊却让他差点乱了这些年在朝为官的稳重。十七年了,他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见这幅容颜的时候是在十七年前,是他们文家每年重大节日除了欢喜还会痛思的面容。他乱了分寸,差点就想上前道一句,娘亲。
“大哥。”文彦欢喜的跑到文皓面前,扑到他的怀里。
文皓拍了拍弟弟的肩,轻声唤道:“阿彦。”
文皓拉着文彦进到前厅,看向一旁的管家,“快去,差人通知父亲,说彦弟回来了,另外再差人去赵府、镇远将军府和二公子府上,把这事情一并告诉他们,让他们今晚回相府吃饭。”得了令的下人都分别去忙碌了。
文彦环顾四周,他发现府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主案两边的瓷瓶依旧还是在那里,陈设的家具也依旧和七年前一样。他觉得这偌大相府的简单陈设突然显得有些冷清,一种向来拒绝的冷清。
一声‘彦儿’打破了这沉浸。
“爹。”文彦欢喜的冲到文渊的怀里,“爹,离别七年,孩儿想死您了。”话语里还带着几分娇嗔。
“为父何尝不是,来,让为父好好看看。”文渊仔细的看着文彦,不停的点点头,“好,好,长大了,我的彦儿终于长大了,李福,吩咐厨房,晚饭多准备几个菜,彦儿回来了,回来了好。”
“是,老爷,刚刚大少爷已经吩咐过下人了。”看见小少爷回来了,李福心里也高兴。
“嗯,你自己亲自去盯着,晚饭务必要做的精致些,不要再做平时晚膳吃的那些菜,多做些小少爷喜欢吃的,另外,去富云楼买些特色菜回来,彦儿,富云楼的菜色很好,晚上你一定要好好尝尝。去拿些糕点来,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有点早,让小少爷先垫垫肚子,别饿着了。”文渊一口气说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一天就将七年来亏空的父爱全部补上。
“爹,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不饿。这次回来我不走了,您弄得我好像明天就要离开似的。”文彦抓着文渊的手,好让他平和一下内心的激动。
“嗯,不走了,不走了,为父这是开心,看彦儿长大了,为父开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他没有辜负妻子的嘱托,儿子健康的长大了,虽然过去的七年没有给他过关爱,但他现在回来了,往后的日子,只要他在一天,那就会加倍关爱一天。
“彦儿,是彦儿回来了吗?”这时,大长公主由身边的嬷嬷搀扶着走了进来。
文彦看到一个箭步跑过去,搀扶在长公主身边,“祖母,您怎么来了,应该彦儿去给您请安的。”
“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我来还是你去,都一样,都一样。”长公主笑着,看着这温润如玉的小孙子,心里格外的喜欢。
文家今天是热闹的,下人们都感觉出来今天老爷心情都特别的好,他们也知道,久病缠身的小少爷从别庄养病回来了,而且还是那么的生龙活虎,一看就是病都好了。
晚膳的时候,文家齐聚一桌,文澜、文夕和文赫一听到小弟回来了,立刻就赶了回来。
“像,真像,真的是太像了。”文澜看着文彦,不禁感叹道。“大哥,夕妹,你们可觉得彦弟长得和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如若不是彦弟是个男子,我还真的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是的,我今天第一眼见到阿彦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母亲回来了。”文皓笑着说。
“大哥,大姐,可是真的,听说母亲是个大美人,那我是不是也是个大美人,哈哈。”文彦听着乐呵的笑着。
“那是当然,我们彦弟确实长得清秀,只怕是京都的那些大家闺秀在彦弟面前都要逊色几分。”文夕也跟道。
“二姐,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说完,文彦看向文赫,“二哥,你是不是也成家了?我今天听大哥说,你单独开府了。”
“没,没有,我单独开府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这个回头得空了我再单独给你说。”听出文赫言辞上的遮掩,文彦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晚膳过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说了很多体己话,文彦先占话机,多是他在问这七年间,相府发什么了些什么,与相府关联的周遭可都有什么变化。
作为这京都四大家族势力的文家,在经过十七年的沉寂后,犹如那初春的河涧,在那最后一支冰溜滑落之后,活了过来。
吃过晚饭后,文彦带着解童回到了松苑,一别七年,松苑的陈设还和当年一样,只是物是人非,文彦看着眼前的松苑,心中一阵感慨,看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到房中,解童轻声关上房门,他上前两步,走到文彦跟前,然后行礼跪在地上。
“梅庄京都分部主解童,见过家主。”随后他又起身,站在文彦身边。
文彦笑了笑,“解童,我没想到,巫骏对你这么信任,你一个才去梅庄不久的人,他就将京都分部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由你的手里。”
解童没有言语,他从怀中掏出玉佩递到文彦跟前。
文彦看着眼前的玉佩也是心中一惊,他退后两步,重新审视了解童一眼,“这块玉佩是我给你的?”
解童点点头。
“有意思,这一年间看来我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啊,解童,既然我那时候那么的看重你,你告诉我,这京都现下是什么样的一个形势。”说着,文彦坐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势也倒了一杯递到了解童跟前。
“公子,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消息,眼下京都除了高高在上的圣上之外,睿王和泰王势头稍猛,豫王和端王则躲在暗处,睿王、泰王和豫王除了本身的母族以及关联家族的支持外,最近几年也在积极的寻求新的势力并入,但这些都不足为惧,所谓他使高楼顷刻起,高楼因他顷刻崩。至于端王,这些年,他所表现的态势都是身处边关,带兵打仗,但是我们人也查出他私下也会训练私兵,为自己的势力筹谋,只是他在朝中的势力比较单薄,因为没有显赫母族的缘故,圣上对他也不是很看重,但是近两年来,他与朝廷的外姓王宣王顾承洲走的比较近,两个人之间合盟的可能性比较大。”解童抿了一口茶,茶微涩。
“宣王?是江南临安的那位宣平南王吗?”文彦脑子里想着,这大晋的外姓王应该就只有他了。
解童点点头,“宣王自从一年前听从了圣上的旨意,将府邸从临安搬到了京都,为了让圣上安心,毕竟他宣平南王府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但据我们的人观察,宣王并不像表面上呈现出的一副温顺的模样,他在江南的势力依旧庞大,甚至为了不让朝廷追查到,他还将一部分势力转移到了南疆地域。”
听到这里,文彦冷笑,“呵,宣王还真是好本事,既然都能将势力安插在南疆那边,南疆毒佬那边没说什么吗,就这么看着他将重兵迁入南疆。”
解童没好继续说,他支吾着,“南疆毒佬现在,其实已经...”
文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喔,忘了,南疆的至高禁术鬼蜮和血魔都在我手里,看来她南疆毒佬现在也是西山虎落了。”说着文彦摆了摆手,示意解童继续。
“所以我们在京都对于宣王仍旧是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他并不像表面所呈现出的人畜无害的样子。至于其他的,除了握有重兵的镇国老将军和镇国小将军,也就是公子你二姐夫家,他们一直表现出的态度都是只效忠当今圣上,对于派系之争并无兴趣,这点倒是和相府是一致的。然后就是近一年来,北部的镇北将军楚骁,现在也手握重兵,他目前没有任何站队,但睿王和泰王都存在拉拢的意思,只是这个楚将军脾气比较不好,一般人很难与他亲近。楚将军是敬引候家的小公子,他头上还有个哥哥楚瑜,承袭了敬引候的爵位,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比较深厚,听说这个楚瑜为人比较风趣,易与人相处,我们如果想亲近楚骁的话,可以先试着与他的兄长走进一些。”
文彦点点头,“看来你还是做了功课的,这个楚骁我们势必是要亲近的,现在京都的各大势力全部处于均衡的状态,唯独这个楚骁是一个异起,他无论站到谁的一方,都会打破这种均衡,我们势必要赶在别人之前先拿下他。”
解童点头,“楚骁在京都有处产业,叫富云楼,专门做一些全国各地的有特色的的菜肴,很多京里的达官贵妇们都喜欢去他那里。但是我们也查出,他的富云楼并不像平常的酒楼那般,私下也在利用这个打探各路消息,好几次,我们在京都的任务差点被他们探了过去。”
“哦?看来这个楚骁还有点意思,在忠君为国的表面之下还有让人寻思的另一面啊。”说着,文彦看了一眼窗外,有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雪,“这一个冬天,不知道都下了多少场雪了,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都在下雪。”
解童也会意,“是啊,今年的雪下的特别多,好些地方都开始成灾了。”
文彦饶有趣味的看了解童一眼,他一手支撑着下颚,一手在敲打这桌面,“唉,现在都成灾了,这来年可要怎么办哟。”
解童听闻立刻直起身子,“公子的意思是,要未雨绸缪吗?”
文彦笑了笑,他站了起来,“那是你和巫骏的事情,我懒得管,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管,还不给我累死。”
解童跟着也起身,“我知道了,公子,这件事,我会安排的。”
“嗯,看来你没有让我失望,这松苑的其他下人全部弄出去,就说我才回府上,这些人我用着不习惯,暂时就你我足矣,等开春了,从梅庄调几个过来,春夏秋冬那几个就很好,性子也不错。另外,这个给你。”说着文彦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这是长黎影子的调令,长黎划在我底下的影子不多,也就三十个人的样子,以后也就由你来差遣。还有,梅庄的梅侍怎么样了。”
解童:“梅侍已经按照公子的意思在加紧训练中,目前已经编排出列的梅侍有一万人,来年开春的时候还会有五千人出列。”
文彦点头,“嗯,这个速度算是可以了,比我预想的要快些。你告诉巫骏,让寒风和影月到京都来,你这边办事也会方便点,有些事情影子出面总不方便。”
解童颔首,“知道了,公子。”
文彦喝了最后一口茶,然后示意自己准备休息了,当解童准备拉门出去的时候,文彦叫住了他,“解童,在长黎的时候,有些话我没好多说,因为不想师父为难,既然来了京都,有些事情并不用再像长黎一样,以后,那药你可以照常煎煮,但是你的血就不用加了,我不想以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如果你都不能爱惜你自己,那我也不敢指望你会有多么爱惜我。”
解童转身,“可公子,你的身体...”
“没事的,赫青是我师兄,我的医术可以说不在他之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明日就修书让赫师兄过来,让他照料我的身体,这样总会没事吧,我现在已经比一开始要好很多了,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再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来成全我,这样我会于心不安。懂吗?”
解童终究没有再坚持,他只是静静的看了文彦许久,“我知道了,公子。”
就在解童出门后不久,文渊独自来到了松苑,他来找文彦,想着和自己的儿子能够多说说话。文彦也自是乐意,文彦起身,让解童重新泡了一壶茶。
“爹,喝茶。”文彦倒了一杯茶,递到文渊手中,“爹,这七年,辛苦你了。”
“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回来后感觉相府落寞了好多,是不是爹这些年来尽量想遮掩我的事情,所以不与朝中大臣过多往来。”文彦看着文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如此的苍老,青丝白发,早已渗入发梢。
“你,都知道了。”文渊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我无非也就将他推迟了十七年而已。”
“来之前,师傅大体与我说了几句,师傅让我转告您,如果真的要变天,我们再如何隐忍,再怎么置身事外,都是逃不掉的。”
“这个为父也知道,近年来北疆战事频发,虽是一些小打小闹,但也隐约可以看出邑娄的心思,那无非是在试探我们大晋的实力,一场大战最终都是免不了的。”
“父亲也无需担忧,军中有镇国将军在,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我听说现在北疆还有个镇北将军,骁勇的很呢。”说到这里,文彦正了色,“父亲,想来朝中应该有不少人已经结党营私,互相站队了吧。可有人找过父亲?”
文渊听着,叹了口气,“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曾来找过为父,但都被为父婉拒了。”
文彦故露吃惊的样子,“父亲是怕走得太近,儿子的事情暴露了吗?”
文渊点点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朝中结党营私的情况有些过甚,那几位皇子私心又过重,这一点偏偏又是圣上最不愿看到的,一朝为官,到头来只能效忠的只有上头那一位,如有异心,迟早是会出事的。”
“父亲说的是,圣上既然能够给你权利,自然也能够收回去,就算真的撇开圣上,那暗卫也是不容小觑的。”
文渊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吃惊自己的小儿子对朝廷之事看的如此明白,“没看出来,彦儿,你小小年纪,常年不在京都,竟对朝中事务想的如此通透。”
文彦笑着摆了摆手,他拿起茶壶给文渊添了些茶水,“父亲莫要疑心,孩儿只是就事说那么一嘴罢了。”
文渊喝了口茶,“也无妨,你我父子,这点朝堂之事也不是不能说,了解一点也好,身在京都,该有的眼力还是需要有的,出门在外,真算遇到了,也能不失分寸。”
文彦笑着点头,“这个儿子自是省的。父亲,不是听说还有一位四皇子吗,他没有来找过父亲吗?”
说到这个,文渊叹了口气,“没有,四皇子性格怪异,又加上常年都在边关参与战事,很少在京中,也是近年来平定北疆战乱有功,一年前回来后留京的。四皇子不像前面三位皇子,他母妃母家没有背景,再加上去世的早,所以朝中也很少有人关注于他。虽同为皇子,相比于前几位,地位上相对来说就悬殊了。”
“那也真是可怜。”文彦垂目。
“也没什么可怜的,身在帝王家,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际遇,倘若他连这点小事都隐忍不了,那想必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气。”
文彦听着打趣了一下文渊,“瞧父亲这话说的,看来父亲心中对他期望很高啊。”
“也没什么期望,为父与他没什么交情,见过几次,相对于其他皇子来说,确实要正气不少。不过,你二姐夫家镇国老将军对他赞誉倒是挺高,在为父面前不止一次夸赞过他。”
“那看来还是很不错的。”文彦喝了一口茶,“父亲,晚膳时听大哥说十日后是太后寿诞,到时候会宴请朝中官员进宫贺寿,父亲是不是也会去,是和大哥一起去吗?”
“你大哥早已自己开府多年,而且与为父同朝为官,他到时候会自己携家眷过去,为父自己去即可。”
“哦?那父亲带我去吧,我还没进过宫呢,带我进宫看看,正好带我也认认人,不然以后在京都碰见了,我都不知道是谁。”
“好,为父那天就带你去。”文彦听后一把扑到文渊怀里,文渊摸了摸文彦的头,这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再怎么长大,也不变。“彦儿,为父也不想过多干预你的事情,为父只想告诉你,日后你在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想想你自己,切莫让自己难过。”
文彦点点头,“嗯,儿子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