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的春来得突然，小镇上早起劳作的渔翁隔着迷蒙的睡眼，便看见自家门前的杏树在晓雾中开出了细碎的花；春雨也适时下起来了，河边柔软的泥地里，刚生出黄羽的小鸭摇摇摆摆地走着，姑娘们梳洗妥帖，披上斗笠，笃笃地扣着伙伴家的门，相约去折新抽的柳枝编花篮；弄堂里，小巷中，次第响起了吴侬软语的吆喝声。水烟笼罩下的小镇渐渐苏醒，街上的人们相互问候着，早啊，春来喽。

流月醒来的时候，姐姐水月已不在身边。她揉揉眼睛向门外喊娘，没人应，又喊姐姐。听见一阵倾水声后一声绵长的应答，她心里才踏实下来。流月自己穿好衣服，跳下床走出里屋。桌上已摆好简单的早餐，水月正背对着她摆放碗碟，瘦削的后背深深弯下，编的一丝不乱的长辫子垂在腰间，辫梢扎着的一根深蓝色的头绳，已经洗得发了白。

水月比流月大五岁。吴山越水给了她江南女子特有的清秀容颜和娉婷身姿，但从小的拮据生活让她17岁的面庞少了几分柔弱。爹靠在江上渡人撑起了这个家你要是小镇上的一位绣娘，卖些绣活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巴，水月便求爹把自己上学的机会让给了流月。爹叹了口气，第二天拿出仅有的积蓄给水月买了一支小小的乌篷船，从那开始，事业便独自一人在小镇上撑船渡人了，娘给她做的裙子，她舍不得穿，只留了一条放在箱底，其余尽数给了流月，自己只穿一件很旧了的蓝底白花小褂，裤脚利索地收着。邻居们都说，这家的大姑娘真能干，像个男孩子似的。流月听了暗自为姐姐抱不平，她知道，姐姐常在她写作业的时候在一旁学写字，有时听她读书，眼中会有盈盈的泪光。流月有些心疼姐姐，但除了好好读书，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姐，娘呢？”流月回过神来，揉着眼睛问道。

“娘出门买针线去了。”水月盛好一碗粥，轻轻放到桌上。

“爹呢？”

“爹干活去了——快吃饭吧，今天不早了，姐送你上学去。”

流月点点头，坐下来拿起筷子，侧耳听见布谷鸟在雨中悠远的叫声。她抬头望去，只见两只燕子从自家檐下倏地飞过。水月拿好了油纸伞，坐在门口等她，逆光的侧影好像被谁精心描画过一样。

该是春天来了。流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