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邂逅

第一章

——当你凝望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和老师，你手上的丝带真好看，我回家也要叫妈妈给我买一条。”和光替6岁的甜甜把小汤1（约翰汤普森简易钢琴教程1 以下统称为小汤1）塞进她的小包里，还帮她整了整裙摆，可当和光听到甜甜说的话时，她的动作还是僵了一下，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被小朋友注意到手腕的丝带了，但是她依旧会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的丝带有没有系好，有没有松动。

“好啊，等你买了之后老师给你系漂亮的蝴蝶结。”和光恢复了笑容摸了摸甜甜的头，“你看，你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你很久了，快过去吧。”说完，甜甜嗯了一声便奔向了教室门口。

和光站了起来，和门口的甜甜妈妈点头告别，而她也转身去收拾琴谱准备离开教室。

刚过傍晚6点，天还亮着，现在刚到九月份，小朋友们也都开学了，这让暑期时繁重的工作量一下子减轻了很多，她毕业两年了，一直在这家乐妍艺术中心担任少儿班钢琴教师，面对的均是18岁以下的学生，最小的只有4岁，虽然老板表示很希望和光去教成人班，在待遇上也会有所提高，但是和光却一直坚持只教未成年，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在和光的坚持下，老板也没有为难她，不过和光对小朋友们是真的非常的温柔，两年来无数的家长都对和光非常的信任。

除了寒暑假每天都会把课排满之外，一旦学生开学了，相对课程就会少下来，通勤日平时21:00以后的课是不会安排的，毕竟课程结束的时间比较晚了，除非是钢琴专业的高中生想在考前进行提升辅导，那么他们则很愿意在这个时间来强化一下钢琴训练，换句话来说，其实和光真正的工作时间也就是平时16:00-21:00，以及周末两个全天了。

这种工作时间似乎是和大部分人作息相反的，不过和光并不在意，她并没有什么需要周末和朋友或是陪家人的这些理由，她其实从记忆开始就几乎一直是一个人了。毕业参加工作后，她才和同是乐妍艺术一起任教的美术老师——安小雅走到一起，这也算是她人生路上第一个在生活上有所渗透的朋友了，很难想象和光这样的女孩，温和的，恬静的，与谁都是和善的，却也是真实孤独的，只是她并未介意，也不想有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闯进她的世界。

她收拾完东西便去找隔壁教室找小雅，只见小雅又在对图图的家长一顿抱怨，和钢琴不一样，钢琴都是1对1的课，而小雅的少儿美术课却可以带同时5-10个学生，而图图正是启蒙B班里最淘气的孩子，用小雅的话就是，“孙悟空来学画画，就差没在教室里打拳了。”

回去的路上安小雅继续吐槽图图给她带来的麻烦，虽然满是抱怨，但和光忍不住打趣，“她要是孙悟空，那你可是观音娘娘了，一边嚷嚷着泼猴，一边又夸他画画有天赋，你呀。”说着，和光便笑了起来，伴随着金色的夕阳，和光的笑容散发着如阳光般的温暖来，然而这种笑容除了她的学生和同事之外，便没多少人见过了。

“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吃饭呀。”安小雅挽着和光的胳膊，热情地邀请道。

“今天不行呢，要和妈妈视频通话。”微风起，和光将被吹乱的头发卡在耳后轻轻地回答。

她妈妈自从两年前嫁给现在的丈夫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周四视频的习惯，因为时差的缘故，再加上和光和她妈妈的感情，如果再多的联系反而会让她们觉得刻意起来。

“那你明天上午来找我，陪我再去买点水粉吧。”

“嗯，好的~”

顺着协和路到了天城路路口和光和安小雅就此告别，和光住的稍微更远一些，多走十分钟的样子，依旧是沿着协和路向前，过了西平路就是她家了，主要是离工作的地方不远，所以她才在几个月之前搬了过来，唯一的不足就是离医院太近，倒不是对医院有什么偏见，只是来往医院的人太多，虽然她的小区处于医院后门的位置，但每次出门还是会遇到无数陌生人，这让喜欢独处的她多少感到有些不快。

和光加快脚步往家走，不想在大街上做过多的停留，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学生与她擦肩而过，其中一名学生穿着和她一样的绿色裙子，撞衫多少会让人有些尴尬，这让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两个女学生倒是没有在意，兴奋地交谈着，

“去问学校的事情，曾老师会不会觉得奇怪啊？”

“那你还想问什么？问他口腔专业的事情？那才是让他觉得奇怪好不好。”

“也是，毕竟他是神外的。”

“哎呀，我说大小姐您能不能走快点啊，都下课多久了，再不抓紧过去人家曾同尘都该走了！”

“就是等其他学生下课才好啊，不然这么多人我可不敢找他。”

“但现在也太晚了吧，你再不快点，他可真的走了。”

“行行行…”

声音渐渐远去，曾同尘？和光当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她当然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叫曾同尘的人发生以后的故事。

与此同时在K大医学院教学楼2层，上完课的曾同尘正在解答留下来的学生所提的问题，他的课总是这样，甚至比有些老教授的课更受欢迎，但不是说实力在他们之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经历和他的课程内容本身吧。

曾同尘本也是K大医学院的学生，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医学上的才能前往美国著名学府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修，获得了导师们的一致好评，神经外科对于手术的要求极高，而年仅33的他便得到了行业专家们的肯定，在科研方面也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问题，多次获奖，对于医生而言，他的所作所为不光是勤奋刻苦就可以达到的程度，只能说天赋如此，鲜少有人可以在这个年纪获得这些成绩。所以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被K大聘用回国，一方面在K大附属医院任职，另一方面则邀请他作为特别讲师在学校内上课，他的课程主要是分享一些临床案例，光这样或许吸引不了太多学生，更重要的一点他的课程采取全英文教学，这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学生踊跃参加的原因了，不仅仅可以汲取更多的案例知识，还能强化自己的英语，如果英语不好的话连他的课都听不懂，大部分抱着这样“必死”的心态，不过自从开设这门课之后，的确对学生的英语有了一定的提高。

在替最后一位学生解答完问题之后，曾同尘清了清嗓子，讲了一下午，喉咙多少有些难受，正当他准备拿起讲桌上的水杯之时，方才的两位女学生走了进来。

“曾老师您好。”

曾同尘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恢复到原位，他侧过身看着这两个女学生，虽说来上课的学生有逾百人，他记不全他们的脸，但是这两个女生娇小的体态着实让他眉毛紧蹙，由于外科医生要进行的手术强度之大，所以对于身体体能有着一定的要求，像她们两个女生的话，不能说绝对，但几乎是不太可能是自己的学生。

“有什么事吗？”曾同尘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几乎是一致的，不苟言笑，严肃压迫，虽然他长得令人讨厌不起来，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对严师存在一定的害怕。而这两个女学生眼里除了激动兴奋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情绪，这更加确定了曾同尘方才的怀疑，她们绝对不是自己的学生。

不过十分违和的就是，不管处事风格再怎么严厉的曾同尘，偏偏上天给了他一副温柔低沉的嗓音，这让他每次训人的时候反而少了几分凌人气势，因此学生们也偷偷给他取了个绰号——不笑猫。言下之意就是指他不善言笑，给人一种黑猫般的距离感，但是一开口，就似乎听到了那声“喵”，可能这更符合他高冷傲娇的人设吧。

“老师我想问问您报考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话需…”绿裙女生话还未说完，就被曾同尘打断。

“那你应该去找留学办。”

正如传闻那样，他真的对和专业无关的人和问题毫不关心。

说完，他便拿起电脑和水杯离开了教室，走之前还不忘提醒，“记得关灯关门。”

留下两名连空气都只剩尴尬的女生…

他不是真的冷漠，他太清楚这些小女生的心思了，20多岁正是女生们诸多浪漫幻想的年纪，而他从考上医学院的那时开始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学医，而现在也没有变，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在大家看来他已经做到了，但他自己知道并没有，他想成为一名好医生，也愿意把自己的资源和大家分享，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答应来这里任教，只是他对医学的一腔热情遇到少女们的倾慕，这就背离了他颇为远大的志向，甚至在他看来，这样好的年纪，这些女生不好好珍惜不好好学习，反而把时间浪费在对自己莫须有的感情上，这让他不解，更让他觉得有些生气。

所以，曾同尘是优秀的，是专业的，同时，他也是自负的。

这种自负可能源于他对医学的执念，也可能是他从未经历男女之情，所以也从未期待过，正因如此，贯彻他的大义似乎没有了一切阻挠。

但是他又怎么会知道，他除了可以拿起手术刀救人，还可以选择用真心救人。

此时的和光已经洗完澡，拨通了远在大洋彼方的通话…

短暂的寒暄之后，终于避免不了的，和光妈妈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那个人，上周出狱了。和光你要是觉得没法一个人待在那边的话，不然来美国吧。”

视频对面的脸沉了下去，和光妈妈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了，或许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和光沉着脸，没有说话。

“和光？”

“……”

“小光？”和光妈妈忍不住担心起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和光冷冷的声音，低低地说着，轻到只够自己听到，转而她带着笑容抬起头，“刚才信号不好，妈妈你说了什么？”

和妈妈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什么也没听到？”

“听到什么？刚才和你说完晚饭的事情信号就开始不好了，后面你还说了什么吗？”

“啊，没有。我是说让你注意身体，马上秋天了，气温不稳定容易感冒的。”

“嗯嗯，我知道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和光便以要去洗衣服为由挂了电话，她因为弹琴从不会留指甲，而此刻她光滑的指尖在握紧的手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切断电话的那一刹那，她把手机丢了出去，而她却只能坐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膝盖，哭到头皮发麻。

她想忘掉，我一直想忘掉，好不容易这么多年过去，她开始忘掉了，为什么又要提醒她想起呢？

夜幕降临，时钟一个点一个点地掠过，和光想睡，却总在迷蒙时似乎能看到一个人模糊却深刻的人，不断靠近，令她无法入睡。

失眠后的她感到身体乏力。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被阴影支配，日复一日地失眠。

第二天一早和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准备陪安小雅去买水彩颜料，但是安小雅就察觉了异样，“你是熬夜看剧了吗？眼睛咋这样…”

其实不光是看到和光肿肿的眼睛，还因为和光竟然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和光一向有着轻微洁癖，一件衣服不可能穿到第二天的。

“是…是啊，昨天看了人鱼公主，太感人了，没想到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和光避开安小雅的目光解释道，似乎有些答非所问，竟然主动说出自己哭了的事情。

这就让安小雅更疑惑了，不过她没有往深处想，她知道和光早年丧父，和妈妈的感情也一直不太好，或许昨天两个人吵架了吧，她知道不该多问，勾着和光就往远处的商场走。

和光也意识到，这样失眠下去的话凭安小雅对自己的了解，很快就会发现一些事情，于是在安小雅拉着她要去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找了个理由变开溜了，反而是一路小跑到了医院，再晚几分钟上午的门诊就要结束了，她赶在挂号口关闭之前挂上了号，但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窗口工作人员的失误，她拿到的号竟然是神经外科门诊。

外科？不是做手术的吗？

她本想再和工作人员确认一下，但是对方由于时间到了已经将挂号窗口关闭。

和光带着疑惑，还是上了电梯，她不是没接受过治疗，但安眠药的话不是应该神经内科给配的吗？

抵达了门诊层，相比其他科室的人满为患，神经科的人就少很多了，特别是临近中午了，而外科的人就更加少了。

和光看着挂号单写着的数字，找到了神经外科1号门诊，排在她前面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和光带着一些忐忑向门内张望了一下，只见一位大夫正在伏案写字，她轻轻磕了下房门。

曾同尘听闻后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纤瘦的姑娘，而她穿的绿色长裙，昨天才见过，这让曾同尘的表情瞬间难看了起来：现在的女学生，还追到医院来了？

和光对上曾同尘不友善的目光，心脏都漏了一拍，她整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了，因为曾经受到过特殊治疗，所以对于医生她总觉得是最接近自己内心秘密的人，这种感觉让她既得顺从却又不踏实。

“卡。”曾同尘觉得对待这样的女学生，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连让对方出示医保卡都不想多说了，一个字足矣。

他倒是想看看，特地追到医院，这个女学生到底准备装什么病。

“哦哦，好。”

和光有些慌忙地从包里拿出医疗本，同时还把包里的约翰汤普森钢琴教材一起带了出来，上面赫然印着JOHN，而曾同尘看起来，这个JOHN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里的是一样的，这让他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哼”。

“好了别拿了。”曾同尘将手中的笔重重的放下，“我昨天就告诉你了，你要留学就去找留学办，与其有这么多时间围着我转，你或许该回去多看点书。”

“昨天？”

突然被一顿劈头盖脸地批评，和光有些懵。

“你是觉得我昨天没有记住你，所以今天才敢找到医院来吗？”曾同尘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同学…我希望你，把精力放在该做的事情上，而不是影响我工作，作为女生而言，我觉得一定要自…”

曾同尘本想说自重，但好像这个词用在这里太严重了，而且对方也没有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为了照顾对方的感受，他还是临时打住了，并接着说道“我可以理解你的一些行为，但可能你对我有一些误会，我希望每一个学生都以学业为重，别在其他方面浪费时间。”

这些话，说的和光更懵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反驳的勇气，对于医生，她果然还是唯唯诺诺的。

“对不起…”她憋了好大一股劲才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准备把医疗本收起来，曾同尘这才顺着方向望到医疗本的封面——

姓名：和光

年纪：26

联系电话：

药物过敏史：青霉素

26？

他带的学生不过才刚20出头的样子，怎么会是26？

等等？曾同尘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因为方才他看到的JOHN也并非约翰霍普金斯，真正的约翰霍普金斯应该是JOHNS。

所以？

他认错人了？

还把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批评了一顿？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绿色长裙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而和光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顿，但她并没有继续思考下去，本来她也没当做什么大事，可能是自己挂错号了才引起的吧。

如果再来挂号的话，只能等下午了…

和光想了想，要不先算了吧。也许今晚就不会失眠了，但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竟也叫她心头篡紧，一股寒意直逼。她想回家，想钻进被窝，想躲一躲……

原来深渊，并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