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白衣岭的传说

宋芷瑶带着小兔离开苍岐雪山，确认周围无虞后落回了地面。

　　小兔不解，“姐姐，我们要去哪呀，为什么不直接御剑过去？”

　　“在天上会遗漏很多东西的。”宋芷瑶解释道。

　　他们绕着赤兰国的荒山边缘离开，此处靠近赤兰国边境，不远处就是离国土地。

　　原本打算直接去万悠山，万悠山横跨了赤兰、离国和大明国，占地颇为广泛，宋芷瑶思虑片刻决定从离国境内穿过去，正好还能路过白衣岭，也在宋芷瑶最初的计划中，只是因为对赤兰国荒山的失望，正打算放弃。

　　白衣岭和赤兰国荒山一样，没事就有修仙门派扔些年轻弟子过去历练，人少但不是没有，山中的传说一直也不少。

　　从地图上看，赤兰国荒山北靠灵脉汇聚的苍岐雪山，一道道充沛的灵脉从中穿过，如果山势走向不错，完全可以将穿过的灵脉在此先做拦截，灵气充裕甚至能够超过苍岐雪山。

　　可惜事实证明山势走向并不流畅，仿佛被野兽撕咬过似的零零散散，成为荒山很有其道理，是真的没救。

　　离国多水，和赤兰国完全是相悖之态，故而能够成为神花并蒂莲的寄居之所。白衣岭坐落在一泽大湖边，另有河流自山脚下蜿蜒而过，无论从何种角度判断，都是洞天福地。

　　只是不知怎么生了个白衣的传说，生生吓跑了数千年前此处坐落的小门派，自此只能成为历练之地，再无人敢长期停留。

　　就连山下的大湖，也被遗弃了最初的名字，直接唤作白衣湖。

　　关于白衣岭的传说，流传版本颇多，宋芷瑶最初听到，是在立霞山上准备下山历练前。他们的历练小队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没人敢去的地方他们越是喜欢，只是经过冥渊一事几人均没了兴致，白衣岭就这样被扔到了脑后。

　　想到冥渊，宋芷瑶亦是遗憾，如果按照冥渊最初的灵脉分布，当真是开凿神阶的不二之选，只是被花知毁的一塌糊涂，只怕要数千年才能恢复。

　　也不知花知后来去哪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从哥哥的执念里稍微走出来一点。

　　根据藏书阁的记载，白衣岭的传说约莫发生了六七千年前，山里突然出现了个穿白衣的人，黑发如瀑，辨不清男女，进山之人但凡遇到，会被强行穿上一件白衣，吸食血肉后全身化为枯骨，再连着白衣一同扔到山下的湖中。

　　宋芷瑶当时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山里哪来这么多白衣？

　　她带着小兔来到白衣岭附近后，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这些白衣都是附近的百姓进贡的。

　　他们相信在湖边的小庙里供上白衣，进入白衣岭就不会出事。

　　毕竟传说是传说，附近的人们总要靠山靠水来生活，一件粗布的白衣，换来一年平安，何乐而不为？

　　只是宋芷瑶在附近的小镇上歇了半天，就听说了另外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是山脚村子里的寡妇，死了丈夫后便失了魂，穿着一身孝服钻进山里化作厉鬼；有人说，是山里的女妖爱上了凡人，爱而不得就在男子娶亲当日穿着一身白衣来报复，被修仙者赶走后躲在山里作怪。

　　听来听去宋芷瑶觉得只有两件事是真的，一是在庙里供奉白衣后再着白衣进山确实会无事；二是白衣湖里不定时会出现一具白衣裹住的枯骨，可能十几年才见到一次，也可能连着几天都能发现。

　　湖边的小庙不挂匾额，小破庙里供奉无物，只在案桌上置了些鲜果和香炉，再摆上一件丝绸白衣，看来这次供奉的人还算富贵。

　　小兔跳到桌案上，扒拉着白衣来看，丝绸虽好，但是剪裁普通，不多一针一线的花色。宋芷瑶扶了扶被他尾巴扫到的香炉，挪到桌案中间，又从他手里拿了白衣来看。

　　指尖搓捏十分顺滑，迎着庙门口的白光细细看来，布料上其实有着不明显的暗纹，是祥云的纹样。

　　衣料的讲究要在暗处，这是天都的富贵人家的习惯，这一织布的手法，被称作隐华，尤以沁州的织工手艺最佳，独供天都。

　　离国的偏远处居然能见到天都的东西，宋芷瑶还来不及去思考其中的关节，门外路过位挑担的老伯，大喊着扔下扁担跑了进来，夺走宋芷瑶手中的白衣整齐叠好双手奉回桌案。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能随便动的东西吗！！！”语气神态之严肃，仿佛宋芷瑶动的是他的命根子。说罢揪着小兔的耳朵把他扔下来，愤怒道：“自己的兔子看好了！！别到处乱跑！！！！”

　　小兔不敢让老伯察觉他的不同，憋着气任他处置，甚至闭上眼睛生怕被他看到妖异的白瞳。

　　宋芷瑶捡起小兔抱在怀里，想着他皮糙肉厚摔一下应当也没事，随即转向老伯：“不好意思，初来乍到见这贡品独特，一时好奇。”

　　“什么贡品？庙里供的就是这件白衣！！”老伯恨不得捡了自己扔在外的扁担来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宋芷瑶稍微愣神理了理眼下的状况，蹙眉问道：“也就是说，庙里一直供着这件白衣，而每个想要通过白衣岭的人还会再来祭献一件白衣？”

　　“对啊！”老伯翻了个大白眼给她。

　　“老伯，你知道这件白衣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吗？”

　　老伯揪着胡子想了半天，“我老头今年五十有三，小的时候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

　　“几十年？白衣一直就是这么干净？”

　　“附近村子里的人会轮着来清洗的，这庙就是附近人的命根子，伺候的可好了。”

　　宋芷瑶隐在白纱后的半边嘴角扯了扯。

　　就算再细心的呵护，暴露在外界的普通衣料如何能完好的度过几十甚至上百年？她方才看的仔细，白衣当真只是普通白衣。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伯，那你知道行人在庙里供奉的白衣，最后都去哪了吗？”

　　老伯越发觉得这姑娘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被山里的神仙拿走了。”

　　宋芷瑶点点头，斗笠随着她的动作上下微摆，“是啊，被拿走了。”

　　再三确认宋芷瑶真不是故意来砸庙，老伯这才放心地捡起扁担挑好货篮继续上路。

　　小兔睁开一只眼四处看了看，见庙里空荡放心地睁开另一只，扬起耳朵放肆地甩了甩，“姐姐，这白衣岭我们还去吗？”

　　“去，当然去。”

　　当然要去看看这山里躲着的，是什么魑魅魍魉。

　　宋芷瑶不会管当地的什么忌讳，甚至顺走了桌案上的白衣，担心老伯之后看到又生气，还特地放了一件红衣上去。

　　小兔捂紧嘴巴不敢说话。

　　临近暮时，白衣岭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人鬼难分。

　　小兔知道宋芷瑶容易疲惫，在山外劝了她半天休息一晚再进山，可惜宋芷瑶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半点劝不动，暮色一层一层低垂，宋芷瑶的步伐也逐渐沉重。

　　虽是看不清脸，小兔相信一定好不到哪去，决定再劝一次，“姐姐，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宋芷瑶解了腰上的水袋抿了一口，摇头拒绝，“如果不想死在这里，今天就必须要找到这件白衣的主人。”

　　“啊？”山里虽然因为昏暗而阴森，但哪座山不是这样的，小兔不明白她的警惕从何而来。

　　宋芷瑶不做解释，只是系好水袋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两颗补充灵力的药丸嚼碎咽了下去。

　　从他们进山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

　　而且盯着他们的，还不止一个人。

　　天光完全隐匿的刹那，白衣岭上起了一阵风，吹得小兔一激灵，不自觉往宋芷瑶脚边缩了缩。

　　宋芷瑶两指夹住初泪的簪身，悬缀的晶石摇摇晃晃，在黑暗中摇曳着小小的星光，她想想蹲下身来拎起小兔的耳朵轻声问道：“害怕的话要不要躲进乾坤袋里？我怕一会打起来顾不上你。”

　　小兔愈发瑟缩，终于明白不是夜里寒凉，而是周围杀气太重，但他还是摇头保证道：“姐姐，我会躲好不拖累你的。”

　　在苍岐雪山的时候，宋芷瑶就为他遮挡了所有的惨烈，事后他其实是后悔的，有的事情总要自己经历才能成长，才能把灭族的恨扎到内心最深处，刻进骨髓，至死不忘。

　　他不想再作一只懦弱的雪妖。

　　作为旁观者保护好自己这种小事，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既然如此，宋芷瑶也不逼迫，站起身来对着前方的黑暗处说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不如出来见见如何？我带了阁下最爱的白衣作为礼物，这份诚意还不够吗？”

　　“用我的白衣作为送我的礼物，姑娘未免过于吝啬，还是说，红衣才是姑娘的见面礼？”黑暗处的声音传来，倒是清朗，就是不知这声音的主人是否也能担得起清朗二字。

　　“红衣喜庆，除非阁下不喜欢喜事只喜欢丧事。”

　　“姑娘错了，谁说白色就不能办喜事的？再说了，所谓喜事，喜庆事，也不止婚嫁一种。”

　　“哦？比如说？”

　　“比如说，姑娘今日携白衣来见我，就是一件喜事。”

　　“你对喜事的要求可真低。”

　　“不是我的要求低，相遇，本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喜事，没有相遇，什么都不会有。”

　　宋芷瑶蓦然想起途遇的名字，便是因为女娲和他的相遇而诞生。

　　宋芷瑶莫名对这人生不出厌恶感，“所以阁下跟了我一路是想做什么？”

　　“姑娘执意进山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进山不是有别的目的？”

　　“姑娘进山不辨方向不观山势，确认我近在咫尺后直接相问，恕在下愚钝，实在想不出别的目的。”

　　宋芷瑶不和他绕弯子，坦然问道：“你和天都有什么关系？”

　　在山外听了一堆的传说，宋芷瑶已经放弃此处。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传说谣言都是比较固定的，尤其是久远的故事，会在流传的过程中被某些较出名的版本所吸收同化，最后代代相传，但凡人们提起，总是八九不离十。

　　而一个小地方的传说能在上千年之后还流传着许许多多的版本，这就说明有人在其中搞鬼，故事越混乱，越不会让人发现真相。

　　白衣岭既然有人觊觎，那就不是宋芷瑶该来的地方了。

　　只是好奇心驱使着她到了庙中，又被白衣的隐华手艺一路牵引到了这里。

　　隐华是沁州十多年前新研制的织法，一件白衣能完美存在的时间也有限，这就说明有人会定期来庙里更换供奉的白衣，同样的裁剪和丝绸质地。山野乡民没见过好布料，只知道丝绸，哪里能分辨故意藏富的祥云暗纹。

　　也许是传说让他们有了白衣永恒的错觉，供奉的物品除了偶尔清洗也不敢轻易触碰，岁岁年年都没发现白衣一直被人更换。

　　而这人还是来自天都。

　　无论如何，宋芷瑶也无法将自己和天都割裂开来，毕竟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冥冥之中她甚至觉得，误打误撞来到白衣岭，也许是一种机缘，是一种想让她发现点什么的机缘。

　　黑暗处的人大概没想到她会提起天都，不仅是和她对话的人，她能察觉到四周树林里轻微的灵气扰动。

　　片刻后那人反问道：“问话之前总该先报上你的名号吧？”

　　“加上你一共二十一个人，荒郊野岭这么大阵仗，总不可能是做什么好事，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既然如此，姑娘还要问？”

　　宋芷瑶笑笑，“问了才能确定你们是不是真和天都有关。”

　　反应过于明显，一切的遮掩都已来不及。

　　那人也轻笑了一声，“是我大意，既然如此，便不好再让姑娘离开了，来到白衣岭，总要穿一回白衣才是，这件隐华织就的白衣，倒也配得上姑娘。”

　　他的话音刚落，其余二十道人影便一齐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步履森然，皆执长剑，清一色全是天启中境。

　　初泪垂悬的晶石微闪，长剑握在手中，轻轻格开攻击。

　　一招一式，极为正统，并无妖邪的痕迹。

　　宋芷瑶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误打误撞，她应该是碰上了灭苍岐雪山的人，也就是清古口中的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