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宴会排场自然不一般，府门前车水马龙。宋芷瑶远远看着还有点担心马车要怎么过去，谁想一看见齐王府的马车，其余的马车就自动让开了路，顺顺当当到了丞相府门口。丞相夫人和丞相长女卢璇玉亲自在门口迎接。
幼年时宋芷瑶和卢璇玉也算玩的比较好的，后来不见久了关系自然也逐渐生疏。宋芷瑶看见她有些尴尬不知怎么说话，好在卢璇玉是个极为通透之人，地主之谊也尽的很好，一边问着她“身体怎么样了？”之类的客套又挑不出毛病的话语热情地迎着她进入前厅，小梨和顾古在后面让下人带着礼物屁颠屁颠跟上。
按照辈分来说宋芷瑶在这里无疑是属于小辈，在同龄的闺秀中她是成亲最早的那个，但按身份来说齐王在大明朝仅在一人之下，宫里的妃嫔们不会来参加，宋芷瑶作为齐王妃自然地在这里就成为了身份最高的人，位次也被安排在仅次于主人丞相夫人之下，这样一来她的周围就都是一些年纪较长的命妇之类，继多年不出家门后又在齐王府憋了大半年，宋芷瑶几乎都不认识。
有心与旁人交谈两句却也不知道从哪开始。
这些夫人们倒是灵透，一个个主动过来和她搭话，齐王府的面子谁敢不给？
“齐王妃，好久不见呀，自从上次跟着我们家府尹老爷来参加过王府的婚礼后，就再也没见过您了。哎呦瞧我说的，王妃那时做新娘子呢，戴着盖头咱也看不见。王妃您身子好些了吗？”
这些夫人说话的本事着实把宋芷瑶惊到了，不愧是天都妇人圈里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宋芷瑶应该不认识什么人，绕着话地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不至于让宋芷瑶尴尬。
宋芷瑶笑着一一回礼。
客套话反正都差不多。
听了一会之后，宋芷瑶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几乎每个过来和她交谈的人都会问候她的身体状况，再听听后发现有些人话里的意思，有着因她的病而错过她们邀约的意味。
她回头瞅了顾古一眼，后者一脸正经看着前方，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芷瑶一下就猜到了，顾铭往假称她生病替她推掉了所有的拜帖和邀请函。她偷偷问小梨丞相家的这封帖子是怎么来的，小梨说是她在大门口正好遇到了来送帖子的卢大小姐，让她给带回来了。
果然，绕开府里，这帖子才能送到她手里。
她确实不算很擅于交际，但也没有胆怯到不敢见人。顾铭往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丞相府的宴席安排都是极好的，菜肴酒品皆为上乘。宋芷瑶隐约记得顾铭往提过关于丞相府的什么事，突然想不起来了。
也不用她多想，长长耳朵听听立刻就能知道，卢璇玉和定远将军梅楠定亲了。今日便是定远将军府过来下聘的日子，丞相府宴请天都女眷，不外乎就是让大家一起做个见证，再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充场面，展现丞相府的地位。
纵然宋芷瑶这样不出门的人，也拦不住定远将军的威名传到她耳朵里。小梨经常跑去和其他府上的小丫鬟聊天，回来就给她讲一大堆他的所谓英雄事迹。（小梨听八卦的选择性也太高了）
梅老将军死后，大家都以为梅家就要这样没落下去，一对年幼的兄妹可能就守着皇上赏赐的虚爵荣华度过庸碌的一生。出人意料，梅老将军长子梅楠在父亲去世后就隐姓埋名进入了军营，从最基本的小兵做起。将门的血脉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传承，在一次带着同伴一起识破敌军的计谋反而大败敌军之后，他逐渐的表现出自己的军事才能，逐渐积累了大量的军功。一直到后来才有梅老将军的旧部下认出他是梅楠，再后来在一次次胜迹的铺垫下，他拿回了原本属于父亲的定远将军称号，重正梅府的将门荣光。他第一次识破敌军阴谋的时候，才13岁，而他坐到定远将军的位置，只用了五年。
卢璇玉能嫁给这样的英雄，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丞相府和定远将军府联姻，定是要轰动整个大明朝的。
将军府下聘的队伍没多久就来了，却不见梅楠，来人是他的三妹梅姝。
丞相夫人的脸一下就沉了下去。
梅姝白着小脸上前告罪，“夫人，卢姐姐，还请见谅，兄长战事缠身，实在赶不回来。梅姝斗胆代兄长前来提亲......代兄长归来，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大局为重，三小姐言重了。”谁都看得出来丞相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婚约是皇帝私下所赐，将军府无异议，丞相府亦无。两家之前商议的时候，就因为梅楠在边关未归的缘故，信件来往缓慢，迟迟定不下来，这道赐婚的圣旨可比宋芷瑶的早上几个月，生生被边关的遥远拖到了现在。大多数事情也都是和梅姝商议定下的。提亲之前说好了一定要让梅楠回来，梅楠也同意了，谁知现在又不见人影。
早知如此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宴请天都女眷，自己丢自己的脸面。
梅姝心里慌得不行，兄长确实答应好了，也在回来的路上了，昨天本来就该到了的，三天前却突然失去了消息。一直等到吉时也未见人影，兄长留给她传信的灵玉也没有任何响应。
一咬牙一跺脚，梅姝就自己来了。
看着丞相夫人那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听着周围女眷的议论纷纷，梅姝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喝杯茶。”卢璇玉试图宽慰母亲，不管怎么样总是在众人面前，还是要维持颜面，不能做出太过失礼的举动。
丞相夫人也领会了女儿的意思，强颜欢笑将下聘的仪式完成。
席间一阵一阵轻声的嘲笑。
卢璇玉在席下握住母亲的手，让她一定不要在众人面前发作出来。
“做作的女人。”
“哎？”
乔颜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旁边，宋芷瑶看看周围大家似乎都在关注着卢梅两家的亲事，没有人在意她这边。赏花宴事件后乔颜就被她父亲关在了府里，今天也是她第一次出门，
好姐妹的定亲宴，父亲也就放她来了。
“卢璇玉看上去温柔大方，内心比谁都坏得很。”
“.......”
“和定远将军这门亲事，指不定怎么来的呢。”
“......”
“你以为她真心喜欢定远将军，呵。”
“......”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宋芷瑶问道。“你不是应该恨我吗？”
“恨你？恨你什么，恨因为你我被关在家这么久？”乔颜满不在乎地往嘴里送小点心，间隔还会扔两颗花生米。
宋芷瑶绕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你不恨我占了原本属于你的齐王妃之位？你不想嫁给齐王？”
乔颜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她，“我干嘛要嫁给齐王？谁嫁齐王谁有病。”
“你说话注意点。”宋芷瑶一下就不高兴了，这人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就都以为齐王妃那么好当吗？你看看你现在，过得像话吗？”
宋芷瑶刚想反驳突然想到顾铭往给她在众人面前树立的病秧子形象，一下就蔫了。
乔颜吃饱了拍了拍手，抖去手上的点心残渣，拉着宋芷瑶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这里没啥好待的了。”
顾古伸手将她拦住。
乔颜一巴掌把他手拍下，“我就带你家王妃去个地方，不害她。”宋芷瑶冲他点点头，他这才让开路，默默在后面跟上。
“就不能让他不跟着？”乔颜问道。
宋芷瑶摇头，“他比较听王爷的话。”
乔颜放弃。
乔颜带她去了城西的一家茶楼。
“我就带你来喝个茶，又不带你去嫖赌，你这小跟班到底有啥不放心的。”乔颜气得又吃了一叠点心。
“我都已经让小梨他们俩在楼下等着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宋芷瑶也跟着吃点心，一入口发现这凉茶糕做的真不错，清淡绵软，嗯，再来一块，再来好几块。
一听这话乔颜就放下了吃点心的手。认认真真的看着宋芷瑶。“我是来和你说卢璇玉的坏话的。”
“你刚刚在卢家已经说了很多了。”宋芷瑶纠正她。
乔颜满脸不在乎，“你没发现我都没说到过重点吗？”
宋芷瑶把她刚才说的话认真想了一遍，好像还真的是，虽然在背后议人是非不太好，但禁乔颜这么一撩拨，她突然对卢璇玉充满了好奇心，忍不住朝对面投去个好奇的眼神。
被她这么认真一看乔颜反而不好意思了，宋芷瑶的好看，连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觉得动心，这么一想脸上不禁一阵发热，连灌了两杯茶汤才觉得稍微缓和些。“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那你继续说啊。”宋芷瑶撇撇嘴道，同时也不忘继续吃凉茶糕，好在乔颜一开始就叫了好几份，不愁不够。
“卢璇玉喜欢齐王。”
宋芷瑶一口凉茶糕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没想到吧，齐王妃？”
是没想到。
宋芷瑶皱眉看着乔颜，“所以你就是特地来和我说这句话的？”
“是吧，也不算。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们小时候关系不是挺好的。”
宋芷瑶一下愣住了。
小时候，或者说，她还出门的那个时候，的确和乔颜的关系算是最好的了，越国公府她也是常去的，两个人常常坐在越国公府的荷花池边一起喂金鱼，也会一起去首饰店里挑好看的簪子。她开始躲人以后，乔颜到宋府找过她好几次都被拒绝了，再后来，自然就开始了形同陌路越走越远的过程。
“赏花宴的时候，我听说你去了特别高兴。不管你之前是为什么躲着人，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是能再见到你，我一想到就很开心。我在坐着的姑娘里一眼就看到了你，却没能认出来那是你，我一定是疯了，还把我的难堪抛给你。哦对了关于我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位次安排，那是皇后故意不让嬷嬷提醒我的，就是故意给我使绊子，她讨厌太后，自然对越国公府没啥好脸色。”乔颜一个人说的兴起，中间还附带解释，宋芷瑶竟半天都插不上话，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也难受着。
她如何能告诉乔颜关于她脸的秘密呢？让乔颜知道自己是个妖怪吗？
“瑶儿，你嫁给齐王开心吗？”乔颜问道。
多少年都没听到过除了父亲和隔壁的牧老爷牧夫人以外的人这么叫她了。哦对了，现在还有个顾铭往。
宋芷瑶道：“还好啊，多少人想嫁齐王还嫁不了，我难道不是很幸运？”
乔颜摇头道：“我其实从小到大都特别怕齐王。梅姝说她哥是最可怕的人，其实齐王才是。我小的时候被太后抱去宫里玩，看到齐王和皇上在练功，嗯，那时候还是五皇子和二皇子。皇上从来没有打赢过，每一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齐王一身白衣一点灰都不沾。有一次皇室围猎，那时候齐王应该才十岁左右吧，到傍晚了也不见他回来，先皇正想派人去找，齐王浑身血污拖着一只狼妖的尸体回来了。那眼神真的是冷得让人害怕，从那以后我见着齐王就绕道走。大家都以为齐王会继承皇位的。谁知先皇却立了当今圣上，齐王也离开天都去修炼仙道。”
顾铭往的事，就算宋芷瑶不去刻意打听，作为齐王妃，很多事也会不可避免的逐渐传到耳朵里，无不在感叹顾铭往幼年时的优秀与可怕。宋芷瑶只道是旁人对于一个位高权重者的定式谈法，此时从乔颜口中听到，那种真实感瞬间扑面而来，无法回避。
翰林院之前有位大学士有句评论顾铭往的话特别出名：“用最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说着最世俗的话，做着最世俗的事。”
在别人眼中，顾铭往本人似乎就是特别冷漠无情的存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在大明朝的官场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乔颜眼中的顾铭往明显更加可怕，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乔颜怎么可能还想要嫁给他呢？
和宋芷瑶认知里的顾铭往似乎不太一样。
除了赏花宴时见他的第一面，那时顾铭往的眼中满是疏离之感，之后再见他，顾铭往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样子，对她很有耐心，哪怕她割了他的头发，他也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
宋芷瑶没有回应乔颜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和她认真讨论顾铭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成？
见她沉思不说话，乔颜以为是说到了她的痛处，自认为齐王这么一个人，宋芷瑶在齐王府日子应当不太好过才是，否则为何会病了大半年出不了门，多半是被吓病的。
思及此处，乔颜也不勉强她非要在这个时候回应自己些什么，本来自己带她出来也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乔颜就自己继续。
“算了还算是继续说卢璇玉吧。我觉得你现在既然是齐王妃，那有些事你就该知道。卢璇玉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齐王了，不过她不像我见过齐王的真面目，这些事如果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其实真的可能会觉得齐王很厉害很值得让人仰慕吧，卢璇玉就是这样。以往丞相到宫中赴宴都会带着她去，她就千方百计地跟着齐王想找齐王说话......”
记得小时候乔颜有个毛病，什么事都爱往夸张了说，自家开了朵碗口大的牡丹她非要说是盆口大的，一帮少女兴致盎然地前往欣赏又一人留乔颜一个白眼的离开。虽然几年不见，小时候宋芷瑶也是常和卢璇玉玩的，怎样一个人她还是有数的。一听乔颜开始没边没际地扯，宋芷瑶就忍不住打断她。
“照实了说。”
乔颜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宫宴的时候卢璇玉真的一直看齐王，这我可没有瞎说，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还有几次齐王一离席，她就立马跟着出去，出去见没见到有没有缠着齐王之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跟踪人家。”
宋芷瑶想象了一下，照乔颜的说法，那宫宴之上岂不就是卢璇玉盯顾铭往，乔颜再盯他们俩，怪不得人家都要提前离席，被你们这两道目光一直盯着还能坐的安稳？
“你别盯得给人家生出什么误会。”宋芷瑶调侃她。
换来乔颜一记白眼。
“反正你自己长点心吧，不过卢璇玉都要嫁人了，估计也翻不出什么浪了。梅楠可不是个好惹的人，我跟你说......”
“打住！”宋芷瑶再次打断她，“你这是非把天都众人都八卦一遍才肯罢休吗？卢璇玉也就算了既然勉强也算与我有关，又扯到定远将军，少在背后议人是非了。”
“勉强？看来你和王爷感情真不怎么样。”乔颜说完就赶紧捂了嘴。刚刚都想好不揭宋芷瑶的伤疤，一时嘴快又说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乔颜这个抓重点的能力是很强的。
宋芷瑶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和顾铭往的关系，又怎么能和别人说清楚呢？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忽然一齐将手伸向盘子里的最后一块凉茶糕。两只同样白皙修长的手共同捏住了那块凉茶糕。趁乔颜愣神的空当，宋芷瑶一用力拿了起来，“我的了。”
乔颜小嘴一嘟，很不高兴的道：“你的就你的呗，你好看你有理......唔......”
说话间宋芷瑶将糕塞到了她嘴里。“你更好看所以给你吃。”
“你就敷衍我吧，你可是天都，哦不，大明国第一美人。”
宋芷瑶还了她一个白眼。
“好了，既然你让了我这最后一块糕，我就跟你说点正事。”乔颜心满意足地咽了糕，转了一副正经的样子。
记忆里就从来没见过乔颜正经的模样，现在正经起来居然也让人忍不住跟着变得严肃。
“我要走了。”乔颜道。
“哎？”
“我是说真的，我要离开天都了。”
“你要去哪？”
乔颜摇摇头，“没想过，在天都待的实在太无聊了。我真的很不想嫁人，虽然最后肯定还是会被安排一门所谓门当户对的亲事，但是先四处走走看看，至少把婚期拖一拖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发现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也就有了拒绝嫁人的理由。不管怎么说，总比一直在天都憋着好吧。”
“你家里能同意？”
“不同意。”
宋芷瑶刚想出言反驳，乔颜自己就给出了令她惊掉下巴的回答。
“所以偷偷走。”
宋芷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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