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垂着眼看她,清冷的眸子里藏了一抹笑意。
颜画被他这么看着,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往上弯的嘴角都僵住了。她忽然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偷偷摸打着的不正经的小心思被徐宴直白的审视一般。
她低下头,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颜画手中握着的纱灯直打晃,晃乱了烛焰,晃散了暗夜,晃进了徐宴的眼里。
这不还是找上门了吗?
徐宴倚着门,看着颜画的身影没入浓黑的夜色,看她翩跹的衣角消失在宫墙的拐弯处,慢慢散尽眸中的笑意。
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徐宴直起身,阖上门,往太医院走。
——
王志仁坐在案前捏着笔杆想最近收入的药材,想到一点就往毛边纸上划个两笔。
案上摆着一盏燃着的油灯,草芯子噼里啪啦的在火舌的舔舐中炸开。炸得草边微微焦卷,火舌乱跳。
灯油也顺着灯台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桌面上慢慢凝固板结。
徐宴站在院门外,从侧院看到里头还亮着,抬起手来就去敲门。
骨节分明的手指蜷起来,指节抵上门板,轻轻叩击了两下。
王志仁本来一个人伏在案前记东西,忽然听敲门声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笔从指间脱落,蘸了墨的软毛点在了纸上。整支笔顺着从下往上的趋势啪嗒一声摔在了杏黄的纸面上,硬生生染上了一大团墨迹。
王志仁气得吹胡子瞪眼,冲着外头发牢骚:“这大半夜的,谁啊?”牢骚发归发但他还是拍拍屁股起来去开门了。
院门上着门闩。王志仁把长锁褪去,铜扣顺着锁轴落下来砸在门板上。
门开了,王志仁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徐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下去。
凉夜衬着寒露,徐宴站在清冷的月辉下、浓墨的夜色里。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志仁斑白的鬓边、堆积的皱纹,淡声道:“不请我进去?”说着还冲着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王志仁叹了口气,侧过微胖的身躯,顺带还“客客气气”地把徐宴请进了门。
徐宴撩开暗蓝的衣摆,也不用王志仁招待直接在放了大红猩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左腿屈着翘在右腿上,左手肘支在四仙桌上看着王志仁气呼呼地进门。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点着,“你这儿有什么茶?”
徐宴问得很自然,一点都没有不请自来的难堪和不安。
太医院没什么好茶,王志仁随手从后面的柜子里拿了罐蒙顶山茶。等水滚了就往里面加了小半个茶则的分量,茶叶泡开了直接就茶漏把茶从风炉导入茶壶,再把茶冲入盖碗。
王志仁把冲好了的茶直接搁在徐宴手边的四仙桌上,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徐宴皱着眉盯着那碗茶看了良久,才道:“这茶是给人喝的?”
王志仁端到嘴边一口喝了大半碗茶,用行动给徐宴证明了这确确实实是可以喝的。
虽然泡茶的手法基本上就没对的,茶具也用错了地方,泡茶的顺序也错了,但这都不碍事。总之这茶是能喝的。
徐宴看了眼王志仁豪放的喝茶姿势,默默地把盖碗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自己喝吧。”
王志仁也不跟他讲弯弯绕的话,他双眼微眯,“明人不说暗话,徐大人有事还请直说。”
徐宴倒是不急,慢悠悠地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他先问了王志仁是不是只给西梁王看平安脉,吓得王志仁以为他把主意打到了西梁王身上,“这可使不得!这可是弑君啊,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王志仁慌得连连摆手,脸色也胀得通红。
徐宴连眼神都未舍予他一分,垂眸,冷冷地道“是还是不是?”
王志仁叹了口气,“不是……”
徐宴这才抬眸看他。架不住那冷冽的眸色,王志仁又说:“还有太子。”
“行。”徐宴起身,“走了。”从王志仁身边走向门口。
王志仁看着徐宴挺拔的身影一脸茫然。
这就走啦?这狐狸又打的什么算盘?
王志仁端坐在太师椅上,捋着一小撮胡须,神色凝重地回想、分析徐宴今晚这一连串的动作和不请自来的原因。
王志仁弯弯绕的肠子不多,但也是明确猜到徐宴是奔着颜绪去的。
一咬牙,他想着干脆明天去给颜绪看脉的时候把这事暗戳戳地抖出来。
——
徐宴出了太医院的大门还回头朝里看了眼。
他都替王志仁把路给铺好了,他想:总该会走了吧……
徐宴慢悠悠地往群英殿走回去。玉蟾被浓云掩去了大半个,衬得夜色愈发浓黑。
好端端的,徐宴却在想若是颜画还没有回去,一个人走会不会害怕。
徐宴低啧了声,加快了速度往群英殿赶去。
柳青揣着封颜画磨磨蹭蹭、改来改去的亲笔信,在群英殿的门口踱来踱去。
颜画是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他一定要亲手交到徐宴手里,他可不敢马虎。
徐宴一回来就看到一个白面青衣的番子在那儿踱来踱去,眉目间杂糅了些许焦虑。
忽而,那番子看到了他,朝他拱手作揖,“是徐大人否?”
徐宴满腹猜疑,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番子见他承认了便也直奔主题,“裳锦公主有一封信让奴才交给大人。”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封用花笺妥妥帖帖封着的信。
徐宴接过信,“有劳公公。”柳青便也退下了。
徐宴摸着黑回了他的厢房,点了一盏鎏金豆形的灯。对着火光看手中的那封信。
信封的封口用紫泥封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信面上画了一支脆白的玲兰。
徐宴小心地揭开封口,抽出里头躺着的信。信纸被乖乖地叠成了规矩的四方。徐宴展开,足足三页有余。字迹是歪歪扭扭稍显凌乱的,不好看。
徐宴簇了下眉,却也一字一句认真地往下看。
信写了这么多,前面一半无非是讲西梁的上元宫宴都是怎么办的,有什么好玩的。后面有罗列了好些宫外的玩物。倒是最后才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说出来:“大人,刚刚没跟您说清楚。上元的时候,您能陪我去宫外玩吗?”
颜画的信写得很拘谨,像是在徐宴面前放下姿态。
徐宴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