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绪坐在案前,一只手压着纸面,另一只手捏着笔杆披执子。朱红的墨落在雪白的纸上,勾划出端方凝练的字迹。
颜隔坐在他侧边的圈椅上,看天一声不吭地披执子,甚是无趣。他捻了块绿豆糕塞入嘴中,含混不清地说:“这都什么人儿啊?”说着就往颜绪那边凑,就等着颜绪问他“为什么”。
颜绪挑眉看他,很配合地说:“说来听听?”
颜隔覆到他耳边,拿一只手拢在耳周,压低了声,老神神在在地说:“皇兄让我盯的那些个人,就特别的巧,都错开了。”
“都错开了,那还叫巧?那分明叫‘蓄谋已久’!”颜绪打趣他。
颜隔经他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自己那五大三粗、脑筋转不过弯的毛病该改改了,说出去尽是惹人笑话。
颜隔尴尬地挠了下他那头乱毛,“那就是有问题啊!”
颜绪:……
“谁跟你说没问题了?”
“那有什么问题?”颜隔实诚地问他。
颜绪竟不知该如何回他,笑着转开话题,“快到上元了,你不忙?孤倒是就没闲下来过。”
上元节在正月十五,现在是正月初。该办的该准备的也都该商定下来了。
西梁信奉道教,道教笃信“三元神”,包括上元天官、中元天官及下元水官三位神灵,他们的生日分别为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及十月十五,所以正月十五又称为“上元节”。
在上元节这天,按习俗祠堂供奉祭品,焚香磕头,祈福保佑。上元节还要吃浮圆子。以此为年头佳兆,以象征家福。
这一样一样的算下来可真有颜绪忙的,再反观颜隔倒是乐得自在。
“这事该忙的还是得你来。昨儿在父皇那儿你不也说忙得差不多了?”颜隔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颜绪干脆搁下笔,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出门,右拐。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颜隔巴不得赶紧走,听他这么一说,拍拍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之前还顺走了那碟绿豆糕,且美其名曰“是带去给软软的”。
颜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摇头。
他这个三弟除了脑子太直白、玩心太重,其他都还好。可偏偏这两样就是最致命的。
——
颜隔虽然嘴上说得不正经,对颜画却是真的好。只不过他出来的时候还有八九块的绿豆糕送到颜画手里的时候就只有三四块了。
颜隔大大咧咧地坐在罗汉榻上,左胳膊肘支在炕桌上,一边啃着脆梨一边看颜画小口小口地啄着绿豆糕,叹道:“留多了。”
颜画不明所以地冲他眨巴眨巴眼。
“早知道就少给你留点了,看你这模样也吃不完。”
颜画很护食得把绿豆糕连碟子捧在怀里。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瞪着他。
颜隔笑了,“我还不如几块绿豆糕?”
颜画很乖地点了点头。
颜隔:……
他还能说什么?
被自己从小捧在心尖上宠着的妹妹否定 颜隔觉得他的身心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看来只能使出杀手锏了。颜隔故做不经意地说:“唉,马上就要到上元了。”
颜画素陆爱玩闹,但是她身子骨弱,嘉诚皇后不大允许她臣宫去,每到这时候又都是颜画央着颜隔带她去的。
“上元?”
“是啊!今年应当会办的很热闹。”
颜画眼珠子一转,走过去也在罗汉榻上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探出半个身子撑在炕桌上。两只手拢过他的手,在那摇啊摇地撒娇,“哎呀,三皇兄对我最好了!软软肯定最喜欢三皇兄啦!”
颜画撒起娇来能够直击人心。
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声调,绵软的嗓音,再配上她那乖巧的模样。
果不其然,颜隔把持不住,松了口,答应带她去。
——
颜隔打算在听雨轩吃了晚膳再回去。
他又给颜画念叨了上元宫宴有什么好玩的。
颜画听得心痒痒。
颜隔说得口渴,颜画让织寻去泡了他喜欢的阳羡茶。
听他说了这么久,她才问:“那……安庆的使臣也可以去吗?”
颜隔抛了颗花生米到嘴巴里,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啊!”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颜画傻乎乎地笑了。她的弯成月牙,眉眼间都是雀跃。
“这么高兴?”颜隔笑她。
“嗯,高兴!”
——
吃过了晚膳,颜画把颜隔送走。看着颜隔拐过折弯,她才回去。
往常这个点颜画都要看会儿话本,吃点霄夜,才肯去洗漱的。不知道今儿她抽的哪根筋?一回来就嚷嚷着要去沐浴。
颜画翻箱倒柜地在衣橱里找衣服。这套不好看,那套过时了;这件太轻薄,那件不应景。就没有令她中意的。
织寻看得头疼,“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呢?大晚上的挑拣什么衣服?”
“好织寻你帮我挑一挑,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颜画一边说一边脱了外袍,蹬了鞋袜,光着脚丫子往净室里跑。
——
净室里,织寻已经在浴桶里装好了烫水,水上面还浮着一层干花瓣。旁边面盆架上也放了盆温热的乳羊奶。
颜画脱了衣服把它们挂在屏风上,一咕噜钻进水里。
颜画磨磨蹭蹭的在里头洗了半半晌。趁着工夫织寻翻出了套前阵子新做的百褶如意月裙上搭藕丝琵琶衿上裳。
颜画洗好了出来,忙忙地就往身上套那衣裳,照例穿白日里的那双绣鞋。织寻又给她加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细心替她把带子系紧,才放心让她出门。
——
颜画虽不曾打听过徐宴住哪儿,但却是知道使臣们住在群英殿。横竖这么一想,徐宴也是住那儿的。
颜画拎着裙摆,打着灯往群英殿去。
她小跑着过去,太急了气喘不上来。在殿门口顺了会儿气,又犹犹豫豫地不敢敲门。
万一没人给我开门,万一他不理我,万一……有好多的万一。
颜画干站了会儿,想着自己来都来了。再怎么着,也得问过了再回去。
颜画抬起手来,抵在了门板上。还没敲,门就从里面开了。
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徐宴那双狭长的凤眼。颜画猛地低头,就听头顶上响起徐宴的声音。
“殿下有事吗?”
颜画结结巴巴地回:“有,有的。就,就是上元节大人知道吗?”颜画干脆自己一口气把话说完,“我,我想跟大人一起去。有人陪,陪的话,母后就会同意我去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羞得通红。
徐宴明显听出后半句是借口,但也大方的同意了,“可以。”
这是在平常不过的两个字,在生分不过的回答。在颜画听来却是最温柔的话语。
在徐宴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终于舍得抬头了。滴溜圆的杏眼定了一下,随即眼角弯了下来,眯着笑成了两弯新月。
这还让人怎么拒绝?
徐宴并不期待上元,也不对热闹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无法拒绝颜画的任何请求。
这样的邀约若能延续一辈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