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学宫时光悠悠过。
短短万载岁月,谱写了远古神魔历史的绚丽篇章,未来神魔大战中的出彩人物,各族之中的佼佼者,俱是学宫万年间培养出的天之骄子。学宫的学习所得,成为彼时一代天骄毕生铭刻的记忆。
万载之后,学员讲师各自回到来处。
众人心知既定的生死结局,却也珍惜学宫积累的同门情谊。初初结业的现下,他们尚无种族间的深仇大恨,也并未到那兵戈相见的惨烈境界。
是以众人虽是忙于各自族务,却也时常相聚,或于昆仑学宫故地重游,或往东海之滨青鸾仙府拜访昭华,或纠集几人一同游历,昭华也时常受邀与人同游。
他们品尝六界美食,悠游四处名山胜景,泛舟江河大川,腾云九天之上。时而比划招式;时而起题论道;时而夜空为盘,群星为棋,隔空对弈;时而坐地操琴一曲,鼓瑟吹笙,洞箫相和,更有箜篌之音不绝于耳,绕梁三日……那实是一段值得铭刻的时光,温柔了余生岁月,在那漫天血海中支撑起麻木的意志、冰冷的身躯。
神族墨渊更是与魔族少绾互生情愫,二人时常结伴同游,却因关系日渐紧张的神魔两族,终是未能等到互明心意结为夫妻的一天。
百万年过去,各族繁衍生息,天地间生灵再不稀疏,摩擦频仍,大战之火暗自酝酿。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大争之世一触即发。
终于昔日同门,战场相见,披上战甲,阵前对立。
昔日好友兵戈相向,曾经交托后背的同窗,将刀刃刺入对方的心脏。
不敢退,不能退,背后是族人殷殷的目光,身旁亦是不断倒下的族人血亲。
八荒四海,流血漂橹,山河尽皆染上血色,天地间再无一片净土。
大战历时凡百万年,诸族混战,天地失色,无尽神魔血泪写就那段血迹斑驳的历史,史称神魔大战。
自天地初辟,神魔便呈对立之势,大战之后亦并未消弭。却从未有哪次冲突对战,似神魔大战这般,绵延时日旷日持久,牵扯种族遍及天下生灵,是以只有这次,史书后世以神魔大战四字名之。
大战的第一个十万年,墨渊、瑶光任天族战神,带领天族兵将征战四方。
墨渊身披玄晶甲,手持焦尾琴,腰佩轩辕剑,琴音所至万里焦土,轩辕剑下无一生还。
瑶光头戴青莲冠,用兵神武,足智多谋,时人称其闲时温婉战时勇武,当得天族女战神之名。
大战的第二个十万年,战事越发胶着,曾言绝不下场的折颜,感念父神母神养育之恩,终究暂时放下了逍遥,祭出伴生神器伏羲琴,生生压下半身魔性,为天族征战。
大战的第三个十万年,常邀昭华结伴游历的鬼族君上,北阴酆都,因战起后亡灵骤增,自绝于天地,散魂幽冥界忘川河,承纳亡灵怨气,终于压制忘川暴动,还冥界一时清平。
大战的第五个十万年,章尾山魔族始祖少绾君,悲悯人族弱小,于八荒中生存极艰,以身合道,移诸族于无数小世界中,另立屏障,使弱者得自生息,自此始有仙凡之隔。
大战开启后,昭华原为世外之人,本就不应干涉过多,何况这等神魔大能纷纷应劫,还道于天的命定劫数。一旦插手,得她所助一方势必大胜,未来因果却再难清算。遑论昭华又如何能对这些昔日的学生好友下手,于是只有在每次战场之后,尽力救治一息尚存的伤者,再谱一曲安息,以慰亡灵。
大战的最后十万年,各族仿佛杀红了眼,战事似乎越发向着肆无忌惮的高潮赶去。
眼见所创天地,满目焦土,父神伏羲、母神女娲,终于身归混沌,化育万物,泽被苍生。
史载父神伏羲氏,谥曰太昊,与母神女娲,二人并为远古洪荒创世神祗。生而化育万物,死亦泽被苍生。洪荒历二百又九十万年,时值神魔大战第九十万年,父神母神共同应劫,魂归天地,还道于天。
纵是伏羲二人修为高深,与昭华不相上下,对道的感悟亦与昭华相当,完全可以选择存下一丝生机,但他们却甘愿为了庇护的苍生慷慨赴死,耗尽生机,身化六界法则完善天地。
得知父神母神曾为了救援安抚治下百姓,修天柱补四极,而伤了腹中孩儿,昭华便猜到也许会有今日。
昭华与伏羲二人,是兄妹更是知己,理解也支持他们的选择,但同样也因这选择悲痛欲绝。
天道未留生机予这创世的至高尊神,他们得此界天地运势灵力所钟,为了更好补全天地,归于混沌、滋养世间是他们唯一的命定归途。
二人拒绝了昭华的提议,留一丝残魂一搏转世生机,决意携手慷慨赴死。
二人遗命,死后二人仙府遗泽,并混沌之气和功德赐福三分,一份留给长子墨渊,一份留待幼子少典,另一份则赠了昭华。真真做到了当初结拜时的那句承诺,在此界一日便护着昭华一日。
每每想到二人身归混沌当日的情状,昭华总是悲难自抑。
是日,伏羲女娲告知了她二人的决定,不待墨渊战场归来,立时应劫。
伏羲昭昭,天地化育我夫妻二人,创世后历经凡世百万载,而今苍生罹难,为天地万物计,自当慷慨赴死,还道天地。只是今后不能再护着你了,是我们失约了。
女娲昭昭,照顾好自己,也帮兄嫂关照下渊儿和少典。以后的日子,不能陪你们一道啦,终归还是遗憾啊……
二人言罢,相拥应劫,魂归天地。
刹那天地失色,天光骤暗,暴雨连绵三日,万物生灵皆有所感,心下戚戚。
三日后天光大亮,空中弥漫了将近百万年的血气一清,终在十万年后,大战结束,天地得以重焕生机。
感知父神母神命殒,彼时的东华,终于承其天命,接受伏羲的期许,一改不问世事的逍遥之态,天地为洪炉,众生为磨砺,执苍何剑,守九住心,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亦神亦魔。
东华座下七十二座神将,皆一时之豪杰,战无败绩,兵行必胜,十万年结束大战,天下遂安。
后东华即天地共主之位,定仙神之律法,新编历法为上古历,掌六界生死,号为"东华紫府少阳君"。又是百万年后,以天地宁久,当更新气象,另立新君,遂卸君位,择天族之仁善者传之,开辟新历纪元。自此退居太晨宫,不问他事。因其为众神之首,仍掌万仙籍录,凡有登仙品阶事,必谒之。
大战结束,墨渊失了父母,连父神母神最后一面也未得见,又没了爱人,亲眼目睹爱人以身合道。是以其后数万载,墨渊虽拥多处道场,却只择了昆仑仙府开坛授业。昭华知道,只是因为那是他的家,是和父母一起长大的地方。
伏羲去世前,曾将少典托付给昭华。战事毕,墨渊从昭华处接过幼弟魂魄,得知降生详情始末,依循父神例,将少典魂魄置于自身魂魄之中蕴养。
述完前情,昭华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墨渊。
这种失去至亲的伤痛更需时间来抚平,何况昭华自己亦是心绪难平,更是不知如何劝慰。战事终于结束,昭华却一时尚未走出。饶是当初在鸟族禁地,为得祖凤传承,昭华回忆初次征战情状,得以明心见性,确立逍遥一道。当时的惨烈,也未有如今这般沉痛。神魔大战历时百万载,百万载时光,回忆中满是血色。昭华眼见至交好友相互厮杀,死于昔日袍泽,偏生没有人是错的,却也没有人是对的,无关对错正邪,只是身负族人血债,他们不得不刀剑相向。而后更闻好友酆都散魂冥界,至交少绾以身合道,魂魄遍寻不得,不知会否再有涅槃归来日。二人消散的身形,似与异世禾儿葬身魔界荒原,生生被啃食而死的身影重合。其后更是亲历伏羲女娲应劫赴死、身归混沌的场景,似与记忆中父母身死道消的年少噩梦重合。
父母至亲,只得千载陪伴;于此界,与诸位好友、伏羲女娲却是共同历经两百万年时光,远超原生世界何止数倍,他们甚至成为昭华的习惯,成为融入她血肉的一部分,一时割舍,如同撕心裂肺,硬生生剜下心头血肉来。恍惚之间,昭华不知今昔何夕,自觉再难保持清明的思绪。
昭华心绪不稳,不知自己是否于异界入世太深,怀疑自己在异世牵扯太多是否应当,入此界以来是否依然问道逍遥。
眼见六界承平,昭华心神大恸又似有所悟,遂选择闭关感悟世界法则,参悟大道,用漫长的时光来抚平心中的伤痛。
昭华勉强支撑着自己,交代给墨渊父神遗训。
闭关前,终是放心墨渊不下,昭华又专往昆仑墟寻墨渊,叮嘱道
昭华渊儿,你自幼表现成熟得紧,如今痛失所爱更是不露出一分一毫的脆弱,我知你是怕我们担心。(像墨渊年少时那般,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姑姑也曾失去至亲,如今又与你一同再失至亲,这般伤痛面前,似乎所有安慰都是苍白。姑姑不会劝你,难过是必然的,便是姑姑自己也难过极了。但如若你难过了,姑姑望你能记得,我们同失至亲好友,感同身受,你还有个姑姑可以依靠,可以倾诉,哪怕只是陪你喝喝酒,饮饮茶,下下棋,抚抚琴。若是你想念兄嫂和绾绾,我们还可以一起聊聊他们,这世上总归还有我们记得,曾经共同的经历。姑姑此番回去,也要闭关些时日,定定心神,此次闭关只是不希望外人打扰,对外才称闭了死关,却是不然的,你知晓便好。但凡有事,你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要记得来找姑姑,知道吗?
得了墨渊保证,昭华便回到东海之滨的仙府所在,隐匿了仙府形迹,对外只道闭了死关。
自此昭华尊神再不现于人前,久而久之,外界传言纷纭,称之沉睡、陨落、闭关、避世者皆有。
远古诸神志载,昭华尊神,道号羲和,真身青鸾,出身东海之滨,父神母神义妹。尊神心性疏阔,学识渊博,曾任扶桑学宫主讲,于扶桑学宫授课论道,得远古诸天仙神魔鬼尊崇,奉为天下之师。其后神魔大战,尊神一袭青色衣裙,头簪乐道琴,身佩造化钟,手持逍遥剑,大战绵延凡百万载,未伤一人,只战后一曲安息慰祭亡灵,所过之处怨气尽平。洪荒历三百又一万年,神魔大战后上古神历万年,尊神眼见六界平定,伤逝兄嫂至交,于东海之滨青鸾仙府避世,隐去仙府所踪,至今未出,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