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打算唯忘你

第十八章、万般打算，唯忘你

在龙城待了半月，也该启程回京了。歇了这么久，一回京云磊就一头扎进了事务公文里抽不开身。云玖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云磊身边陪着。他写字，她便研墨。云磊一抬手，便有醇香的茶和精致的小点心端上。别看他表面一副正经的样子，心里啊，早就乐开了花。

原来，这就是红袖添香的感觉啊……

“我要你喂我。”

“哼，给你惯的，爱吃不吃。”

“我这不是手上都是墨嘛，你忍心让我喝墨水啊。”

“啊～那怎办呐…………哈哈哈哈哈……”

“好啊你，云玖，可是学会天津话了是吧。”

云玖虽然不是天津姑娘，整天和云曦在一起玩着也学会了不少天津话。云磊小时候和大林住在一起，那会儿大林还小，夜里渴了也不敢起来喝水，每次向云磊求助都被他这么怼了回来。

从前在玫瑰园，云曦讲一次云玖笑一次，渐渐的也就会说了。

“你再这么欺负我，可别怪我不客气，我爹娘可是早就想着抱孙子了，考虑一下，嗯？”

云磊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云玖的脸上一下就没了笑容，赶紧正色道：

“张…张云磊，我…我可告诉你啊，我还伤着呢，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告诉姐姐去！再…再不然，我就去玫瑰园住，让你永远都没有这个坏念头。”

说完一扭头，转过身去鼓着嘴巴假装生气。云磊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平时怎么着她都不舍得，可一到这种时候，全然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恨不得把她揉进他的手掌心。

云磊一看她扭过去不说话了，还在心里偷偷笑，这傻丫头，生气都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啊。

“好啦好啦，我错啦，不生气了好不好。”

“你讨厌，明明知道我难受还开玩笑，不理你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怎么舍得啊。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来。”

“哼，我才不那么暴力呢，我要吃荷花酥，你去给我买。”

“遵命遵命，这就去，不生气了啊。”

咱这位威风凛凛的平西王啊，在夫人面前，可不就像一小孩儿吗。

午饭后，云磊哄着云玖睡了觉。因为喝药的原因，每次一到中午就伤口疼得浑身冒汗，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云玖窝在云磊怀里，难受的像一只流浪猫。睡着了倒是会好一点，可是要睡着也很难，每次折腾半天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汗，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哄睡了云玖，云磊刚刚拿起笔，陶阳就进门了。陶公子也是郭先生的徒弟，在曲艺当年尤其有天赋，生得一副好嗓子，十多年的磨练，更是麒麟剧社的一根顶梁柱。因为天赋秉异，郭先生特意赐名陶云圣，这其中的偏爱可见一斑。

陶公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还娶了相府嫡女林晓雨。林晓雨是云玖的姐姐，陶阳和云磊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呦，这可是稀客。阿陶，怎么有空来师哥这，快坐。”

“害，得空来看看师兄，应该的嘛，小九睡了？”

“睡了。怎么？晓雨找她？”

“不是。”

陶阳一听林晓雨的名字，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雾，神色也低落了许多。

“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相府嫡女嘛，毕竟有些脾气的，你多让让。她们姐妹啊，嘴上不饶人，心比谁都软……”

“不是的，师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不管我怎么努力，晓雨就是不开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爱说话，不喜欢笑了。成亲时我以为她是太累了，可是如今过去这么久还是这样。我同她说话也不理我，整天在府里茶不思饭不想，我是真的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上次来王府和小九玩倒是开心，我想着，等云玖好一点了，去陶府陪她玩玩。”

“这当然可以，你也别太担心，不要太逼她，明儿我就和玖儿去看她。”

送走了陶阳，云磊去内殿叫云玖起床，睡梦中的人还是皱着眉头，汗水打湿了衣服，黏黏乎乎粘在身上。云磊把云玖抱起来，拿着热帕子一点一点给怀里的小姑娘擦着脸。云玖的脸一沾水就醒，迷迷糊糊看见云磊还傻乎乎的笑。

半个时辰后，洗漱更衣完毕，云磊给云玖讲了陶阳来的事，一听姐姐不开心，火烧火燎地就要去陶府，还是被云磊拦了下来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云磊就和云玖去了陶府，毕竟是云玖的姐姐，也不必假惺惺的，只是带了一些寻常礼品。进了陶府，林晓雨还不知道云玖要来，刚跨进大门就听见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吼声。

“我说了我不开心，你把这些都拿出去！走啊，走！”

云玖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里，姐姐从来都是温柔内敛，不爱说话的姑娘，更不要说吼了，连对待丫鬟下人也都是温温柔柔的。小时候过年过节，爹娘和祖父母总是夸姐姐，调侃云玖调皮的不得了。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云磊握了握云玖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内殿。进了门，云玖捡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榻上的小桌上。林晓雨见两个人来了，迟疑了一分，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羡慕。赶紧抹了一把眼泪，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沙哑着嗓子说：“你们怎么来了，外面的人怎么当差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姐姐，你怎么了。”云玖上前想拉住晓雨的手，可林晓雨躲开了。她擦了擦眼泪，“云玖，你去隔壁房里里帮我把金钗取来，一定要小心，别人我不放心。”

云玖只好出门去取，云磊见她出去也要跟上，被林晓雨拦了下来。

“平西王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陶少奶奶请讲。”

“呵，陶少奶奶，好一个陶少奶奶啊。”

林晓雨沙哑着嗓子，带着哭腔。“从小娘亲就告诉我，相府嫡女，是要嫁进张府，发扬文才曲艺，做云少奶奶，未来平西王妃的。虽然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玩，可是毕竟是小孩子，云玖后来又回了龙城。于是我就单方面认定了这个约定，所有你在的场子，我都去看，所有你唱过的曲儿，我都一遍遍听。读书习字，刺绣手工，琴棋书画我样样都学。妹妹不做的，我帮她做。妹妹在玩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看着。因为是相府嫡女，我要不断学习不断学习。我们做的唯一相同的事情，就是读书学曲儿。是，我承认，她比我更有天赋，学起小曲儿驾轻就熟，爹娘总说我不争气。我知道我才不如她，貌也逊色，她的嗓子好，我就着重练习书画古琴，读书作诗天天练着，自认为不比她差。努力地唱啊唱，学啊学，憋着一口气要考进德云，做郭先生的徒弟。可是最后进了德云的，是她，不是我。我努力学着温柔，学着迎合身边每一个人，没有妹妹调皮，没有妹妹耍小性子，所有长辈都夸我，我以为，你也喜欢这样的。我做了所有的准备嫁给你。你回京后我们在哪见面，如何见面，说什么……我都在心里演示了无数遍。我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京，却等到了你要娶妹妹的消息。我规划好了一切，唯独忘了你。其实我也不爱读书，不喜欢刺绣，可是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我读了那么多书，画了无数张你的画，终究比不过她的可爱伶俐。她相貌温婉，满腹经纶，比我懂曲艺，比我能逗你开心，即使她不会刺绣，不会厨艺，常常有小脾气，你就是喜欢她，哄着她，我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古灵精怪，我比不上，也学不来。我以为自己能放下你，能祝福你们。可所有人似乎都在看我的笑话，相府嫡女，没有嫁进王府，没有做王妃。爹娘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我陶府的婚书，我答应了。既然进不了德云，那就嫁进德云。可是你知道吗。牵挂一个人，长的像他的不行，性格像他的不行，爱好像他的也不行，只要不是他，就不行。三茶六礼，明媒正娶，进了陶府，做了少奶奶，我想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十多年的爱慕，怎么是说忘就忘的。上次去探望云玖，看到你那么护着她，我这心啊，就揪着疼。平西王，我常常想，我们淋过同一场雪，算不算共白头……”

“陶少奶奶说什么胡话，我去叫阿陶来。云玖还病着不能多劳累，我们先告辞了。”

“果然，你还是最爱她，你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埋在心里的苦，你怎么懂得。”

虽然我做好了你毫不犹豫选择她的心理准备，听到你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好疼。

云磊急忙往出走，刚过屏风就看见云玖一个人呆呆地站着，手里捧着精致的盒子，眼泪还挂在脸上。云磊过去一把把云玖抱在怀里，赶紧用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不哭啊，辫儿哥在呢，怎么在风口站着，着凉了我该心疼了。”

“别离开我……”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以后不许说这种胡话了。我只爱你一人，平西王妃，只认云玖一个。诶呀不哭不哭啊，辫儿哥抱着，小九不难过啊……”

“你……你不会嫌弃我天天气……气你吧…”云玖紧紧抱着云磊，哭得更伤心了，抽抽噎噎地喘不上气来。

“怎么会了，不瞎想噢，我就愿意哄着你，谁管的了啦。”

十余载青春，我规划好了一切，唯独忘了你。我努力成为想象中你喜欢的样子，到头来，连告诉你对你爱慕的机会都没有。

陶阳在窗外听到了一切，他从小就喜欢这个叫晓雨的温柔姑娘。处处想着她，可是他也知道，他不是她的理想型。她的目标，是张家少爷。于是他也只是默默的做个朋友陪在她身边。后来云磊成亲，陶阳鼓起勇气送去了婚书，没想到相府很快便答应了。他们成了亲，最终没有成了眷属。即便吹过她吹过的晚风，也没有真正的相拥取暖。

林晓雨最终没躲过世人的口舌，藏在心里的情愫随着十多年的书画化作青烟。

她自杀了，带着青春的失望，少女的绝望。

陶阳也不愿意留在让他伤心的盛京，处理完丧事后便去了麒麟剧社分社，逃离了这个地方。

丞相夫妇悲痛欲绝，人人都叹可惜，相府嫡女，终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