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寿宴之上大放厥词不过两月有余,秦悬就后悔了。
因为这日一早,礼佛的念珠尚未握进手中,小黄门便焦头烂额的赶来长秋宫通风报信,说是凤岐要废后,就连圣旨都拟好了。
济州秦氏恃势擅权,横行不法,小秦后也承机袭了家族惯有的骄横跋扈,素来不为凤岐所喜,所幸有秦悬镇着,后位还算安稳。可没料想先前那场红白喜事成了帝后反目的契机,小秦后自然更愿意恭贺自家太后的寿宴,不过为博夫君的青眼,才勉强改为出席凤岐母妃的祭祀。
不过跪拜一夜,小秦后便觉得自己娇生惯养的膝盖跪坏了,关上中宫殿门便开始抱怨死者不过是最卑贱的宫中绣娘,竟也配让世家出身的嫔妃们下跪磕头。贵贱颠倒,何等滑稽。
凤岐极少涉足后宫,小秦后并不担心隔墙有耳。谁料旁人拿她跪了婆母一夜的功劳在天子耳边不断进言说好话,凤岐也自觉冷落了皇后,而这久违的临幸,正好将小秦后的咒骂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
凤岐是天子,也是君子,盛怒到极点也不过拂袖就走。但与此同时,他更是个寻常男子,需求也好、惩戒也罢,他破天荒地开始频繁临幸后宫。可想而知,中宫除外。
隔月便有宫妃怀妊,可就因为那妃子自知家事寻常,如此天大喜事也只是小心翼翼的瞒着。而小秦后这段时日醋海生涛,当真是往死里作贱承宠的的妃嫔,因此孩子没能保住。讽刺的是,那妃子生怕得罪济州秦氏,只推说是自己福薄命贱,这才承受不住龙脉。
凤岐又岂容蒙蔽,不过稍加查证,小秦后残害皇嗣的罪名就坐实了,在再有先前他诅咒天子生母的罪过,一国之母不贤无德,废后的理由不可谓不充分。
自先帝驾崩,秦悬只是吃斋礼佛,鲜少过问后辈的事。可这日小黄门除了带来凤岐即将废后的消息,更是递来了济州千里加急的家书,那里头附有秦氏家谱和兵符拓印。叔伯们的意思很明白,一个小秦后废了,济州还有无数适龄待嫁的秦氏女亟待入主中宫,而一个孤立无援的天子,又何以对抗秦氏执掌的半壁江山、三十万雄师?
秦悬苦笑着叹气,她才将家书的最后一角舔来火舌烧尽,凤岐便踩着时辰前来请安。
近年来,两人私下里不管如何斗法,面上的功夫总归是做的挺漂亮。凤岐照例过问嫡母的饮食睡眠,问完就走,难得被叫住。秦悬自知理亏,并不直言为小秦后分辩,以免再触天子逆鳞。她只是提起那位失子嫔妃的抚慰和安置,以求善后,两厢太平。
她的语气温柔如慈母,可面对年龄相仿的庶子就显得相当做作:“陛下还年轻,皇嗣总会有的。”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肉麻,她顿了一顿,又厚着脸皮添了一句,“皇后事先并不知道刘妃有孕,此事实为无心之失,。陛下且宽赦这回,哀家保证下不为例,可好?”
他原本不耐烦听她的巧言令色,可话至此处,他又转过身子,隔着云雾锁烟的九重碧纱帐将她的身影捕获。向来是天下猎场之上百步穿杨的高手,有的放矢无从招架,他笑起来,眉眼天生讥诮,是苦口蕴藏暗涌的挑衅:“忘记告诉太后,李嫔也有了,孩子。如若这回再出差池,朕能否认定皇后是有心为之,不贤无德?”
她脱口而出:“不能。”
他的两撇剑眉才彼此交锋,下一刻就听见她笑眯眯地吩咐殿外:“送一碗藏红花和一条白绫去李嫔宫殿,哀家不喜欢把人逼进死路,所以给她选择。”
凤岐额角鼓动,下意识的想要喝住匆忙赶往李嫔处的小黄门,但最后鬼使神差的攥紧了眼前碍事的幢幢碧影。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撕碎它,一如它所用以隔绝的那位毒妇。不过是时机未到,唯有忍耐。
最后他咬着牙笑起来:“太后信不信报应?
沉默是场兵不血刃的战役,直到良久过后,那重重摔上的殿门和骤然而至的暴雨才泄露出他已离开的事实。野旷风惊,雨碎苍苔,纱帐挥舞着咆哮,漫天漫地的深浅凝碧像海潮呼啸而来,泼了她一身彻骨寒。
她当然相信,所谓报应。
“你不就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