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好似在安抚青玄,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早与你说过,我心脉己伤,纵是神仙降世,如今也是回天乏术。我这一生中,欢愉无多,但与你相识,己是我此生之幸,与你一起赏花听戏...此生足矣。青玄...你忘了我吧。”
青玄本就头痛欲裂,猛得听到这句,更是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炙热的烛火撕裂着贺玄的灵智,让他心神恍惚,全身也如百蚁,噬心一般,他强撑着:“让...让你忘了我!”青玄不知是悲从中来,还是怒火中烧,说出了他仅会的一句粗言:“你...你王八羔子!”
贺玄居然被青玄逗笑了:“认识你这么久,原来你骂人都这么温柔。”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青玄用翅膀拍着贺玄的背,将回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从没见过好友如此,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贺玄望了小飞蛾一眼:“青玄,你们所修法门不是有两种么。一种飞升为仙,断尽俗尘;另一种修成人身,长生不老。你不是一直不知修行哪种吗?听我一言,修习第一种吧,去找翠鸟仙人,他会教你,说不定,你还能遇到你同样飞升上仙的哥哥师无渡。而且你肯定忘记我,这样就不会伤怀,对你也是解脱。”
青玄听闻此言,情绪又激动起来:“住口!你住口!”这一声吓呆了贺玄,青玄的眼泪又落下两颗:“明兄,你可知翠鸟仙人为何被称为仙人,而非上仙吗?因为他只是地仙,根本没有飞升。那你又知他为何不飞升?”
贺玄本就体虚力弱,此时更无心打哑谜。
青玄直视贺玄的双眼:“就是因为飞升之后会把所有人都忘了!他不愿!是,你说的很对,飞升之后,仙骨琼胎远非凡夫可比。可是之后呢?悠游在离恨天之上,数万年无尽岁月,对面只称仙友,毫无情份可言!那样和一副空壳有什么区别!翠鸟仙人是不想忘记修行的同窗、挚友,金翅雀是不想忘记前世相遇的壮元郎。我也是一样呀!”
贺玄被这番抢白,惊的说不出话来。青玄抺掉眼间的泪滴:“我飞升之后用的如何?我什么都不忘记了,纵然与哥哥见面,也是对面不识,相逢无言!又有何用?”
贺玄刚想回应,不料心口一阵抽痛,让他近乎昏迷,不禁惊呼出声。这让青玄更加心痛,搂住贺玄:“你都这样了,还操心我的事!”
贺玄的笑容带着几许苦涩:“你是我的好友,我怎会不担心?可惜,今后无法与你相伴了。”青玄到此,终是忍不住号啕大哭:“明兄!贺玄!你不要走!先是我哥哥,现在是你。你们都抛下我,我...我... 你起来!我还有好多话本子没有同你讲呢!”贺玄身上的蜡多半化为蜡泪,糊在青玄的翅膀上,落在莲座上杏黄夺目。
他气若游丝:“青...青玄,我现在...己是风中残蜡,你...你今后要...多多保重,认真修行。翠鸟仙人器重你,你不要辜负了他。”青玄抱着贺玄抽啜:“你不用再说了,先缓缓神。翠鸟仙人那儿,我自有打算!我会去找他,寻求永生之法,做个长生不老之人,等着你!哥哥的事,我本己后悔,看着他去寻仙方,修人身,期望他飞升为仙,却永远也不会回他!这次,我要自己做一回主,人身本己难得,我求一个长生之身,无论你今后记不记得我,总之,贺玄!我不忘记你便是了!”贺玄听得青玄此言,一时之间心绪翻涌,本想大声回复,奈何自己己快蜡尽灯枯,只好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青玄,你既心念已绝,那我也答应你,草木有灵,娑罗之树有识,我绝不忘记你!”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干咳,好似要将肺咳出来一般。青玄惊得忙去抚贺玄的背,贺玄体力不支,躺在了青玄怀里。
青玄心知好友快回光返照了,但奈何自己功力耗尽,真气也所剩无几,根本无法再渡,只能抱着贺玄,希望他能舒适一些,相视无言。贺玄的双眼己经看不见了,他轻声唤着青玄:“小飞蛾,我本娑罗之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供于佛前,为佳庆祝祷之烛,积福德,求解脱。不料,最后变为中元水上明灯,燃尽己身,为鬼伥灭罪。可见世上之事,本无圆满之说。”顿了顿,贺玄接着又开口:“可是,常言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我不知自己有何罪孽。但,如真有。若能以此燃灯之行,得清虚大帝赦罪之果,余愿足矣。若我有幸,得有来生,能与青玄你想见,还望你能拿个凭证,不至失散。”青玄连声答应:“明兄,你说,以何为凭?”
贺玄扬扬嘴角:“就用你哥哥留给你的那串猫眼石项链吧。那东西...那东西珍贵比匹,纵过百年,也光彩照人,以此为凭,定然稳妥。”
青玄察觉不对,用翅膀在贺玄面前挥了挥,发现贺玄的眼睛己是盲无所见,心中忿闷悲怆,啜泣着:“好!好!我答应你,明兄,你我今生有约,来世再见!千万不要骗我!”
贺玄听到了青玄的哭声,安慰道:“好青玄,常言道:红尘碧海须臾变。我们不会...不会分隔太久的。不要...不要哭,眼睛肿成核桃,就...不好看了。”青玄闻之,破涕为笑:“下次再见,我请你吃栗子杏仁糕,那玩意儿可甜了!你一定喜欢!”
贺玄长抒了一口气:“知道啦!青玄,我好累,你哄我睡一会儿吧。”青玄看着灯火渐暗的贺玄,又将他往怀里搂了搂:“知道啦,天亮了,我叫你。”贺玄点点头,闭上眼,青玄轻声与他说着话。
不知过了多久,玉轮西隐,乌金东出,飞蛾青玄望着生机勃勃的旭日,声音轻柔:“贺玄,你看,天亮啦。”可小飞蛾的身边,己无贺玄踪影,只余一摊杏黄灯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