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伶人轻捻兰指，手执拂尘，正演着一出《孽海记》，唱腔清丽:“《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傅在眠里梦里都叫过。” 蜡烛实在惊奇:“青玄，台上是何人？”青玄小声回复:“明兄有所不知，此人是“容晞班”的班主戚老板，本名戚容。他的出场费一场可达百金，万人空巷。 由于他最擅长扮演女比丘，女冠子一类的角色，有一个花名为‘青灯仙’，以赞他的表演浑然天成，无人能出其右。 不信你看。” 蜡烛依言望向台上，只见伶人翩翩若蝶，声音更为婉转:“绕回廊散闷则个，绕回廊散闷则个!
你看两旁的罗汉，塑得来好庄严也。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
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儿错，光阴过。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降龙的，恼着我，
伏虎的，恨着我。
那长眉大仙愁着我，
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唱罢，台下一片叫好声。 青玄拍拍蜡烛:“你看，我没骗你吧。” 贺玄一时听痴了，并未回答。 青玄见好友没回应，也不恼，呷了一口杯中的雪芽，拿起桌上的糕饼自顾自吃起来。 台上伶人水袖翻飞:“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真是唱做俱佳，一气呵成。
青玄丢下糕点，不住鼓掌:“真不愧是戚老板！这长串的词光唱下来己然够呛，何况还要舞袖，真稳呐！” 蜡烛坐在青玄怀里，也赞不绝口:“难怪人说妙女子不可听《思凡》，言之有理！” 青玄呵呵直笑:“怎么样？这场值回票价了吧！” 蜡烛似想起什么:“青玄，你刚才吃的是何糕点？” 青玄捏了一块在手里:“是栗子杏仁糕，明兄，你快尝尝！” 蜡烛失笑:“不必，不必。” 青玄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化形为人了，他的好友贺玄依然还是只蜡烛呀，又怎能饮食呢！ 一时间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蜡烛看出了青玄的为难:“青玄，我能闻闻你的雪芽茶么？” 青玄见状忙不迭的举杯送到蜡烛面前:“贺玄，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了...” 蜡烛笑了笑:“无妨，嗅得一缕茶香，不也是雅事一桩么？”
见青玄仍旧没有出声，蜡烛继续安抚:“你吃，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青玄心内难受，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蜡烛打趣:“我这一生是没这口福了，若我下一世能有机会食得这栗子杏仁糕，一定向你讨一盘，你可不许不给我哟！”
青玄闻之，啐了一口:“呸呸！明兄何出此言，你现在好好的！什么这辈子下一世的，休得胡诌？” 蜡烛想了想，也觉不妥，便笑嘻嘻道:“好好好，不说不说了，咱们听戏！”
此时《思凡》一折早己演完，戚老板下了场，台上正演着一出《长生殿》。
伶人扮演的李龟年手拿绢扇，挚着胡须，娓娓唱来:“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整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飞在昭阳。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那官家舍不得半刻，心儿上。”
相比之前那一折《孽海记》，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青玄低下头对嗅着雪芽茶香的蜡烛开言:“明兄，等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俩也这样出游、听戏，可好？” 蜡烛坐在青玄怀内眉开眼笑:“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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