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手脚很是麻利,约莫几个话语的功夫便将东西备好送过来,白半闲用手拎起衣服查看一番,不算顶好的做工,却胜在整洁,上下无一丝褶皱,该是新的。勾唇一笑,顺手自腰间取下荷包给了一锭银子。“有劳。”
掩上门,白半闲自取了药膏和水盆在清秋色跟前坐下,想要抬手去摘下他面上的纱,却被清秋色一个闪身躲过去,眼前情况让她始料未及,一双手僵在空中,收放不得,又不得不念及是个孩子,只得好言好语相劝,“你的伤口必须立即处理,这样燥热的天,若是处理不及你的脸便彻底毁了。”清秋色闻言躲闪的脚步果真慢下来,却还是同着她不远不近对峙着,一只手摸了摸脸,垂眸朝着她摇头。
他的戒备之心远比自己想的要强上许多,这样的认识使得她不由气馁,饶是自己帮了他,也很难获取信任。
她一步步靠过去,像是一匹狩猎的老狼,一边抛出自己的诱饵用亲昵的口吻诱哄道“我们不是刚刚才交换了姓名,发誓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吗,好朋友之间,看个脸算什么?”那语气在空气中黏糊糊的,好似甜腻得可以拉出丝来。论起拐骗诱哄,曾经蝉联校园三届“银舌头”又担任过话剧社演员的白半闲深谙此道。
却不想清秋色更是朝后飞快退着,如遇毒蛇猛兽一般快速撤退,仅一步之遥,便要夺门而出了。
白半闲只得再接再厉,笑吟吟地打哈哈,语气中尽是谄媚,美目流转,字斟句酌,感情丰富,“别这样,我们不过是上个药,就一下,咻咻地变回那个掷果盈车的美男子了,我妙手回春的。”
清秋色朝着她疯狂地摇头,眼瞧着手已经上了门,白半闲只得来硬的,攻其不备,一个虎扑,却是扑了个空,膝盖重重扣在地面上,腰身在桌边擦边一撞,顿时眼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膝盖更是一阵阵地疼,像是开了花,再是抬眼瞧瞧躲得更远了些的人,心头委屈便再也压不住,泪意上涌,趴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开嚎“我这是为了谁?贱贱的爱,谁爱给谁给去!”白半闲一挥手,又是打到了桌面上,疼的头昏眼花,抱着手放在肚子上嚎啕大哭,场面有几分滑稽,却叫人笑不出来,“我被你一个故事害的背井离乡,现在还要送你回家,结果让你上个药你都不能信一下我,我是长得凶神恶煞还是脸上写了坏人,我人生地不熟自顾不暇了都还想着帮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就该把药全灌给你,看看你个小没良会不会呜呼哀哉了。”
一角衣袖犹犹豫豫伸过来,隔着水帘洞闯入白半闲的视线里,骤然打断了她的满腹牢骚,她错愕一下,迟疑地指指自己“你该不会是给我擦眼泪用的吧?"
清秋色缓缓的点点头,认真得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将那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袖又朝着她递过去了些,白半闲虽然不是有洁癖的人,但是有叶知更这么一个极度喜洁的死党在,对于这些多少心存膈应,抬眸瞧他,血迹斑驳,带着几分可怖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怀揣希望,干净得像是泉涧之水,破了她的迟疑,用他的袖子抹抹脸,连带着将清秋色的手也带了过来,冰凉得叫她不住瑟缩了一下,“你的手好凉啊。”
清秋色闻言目光一躲,迅速抽出手朝着身后藏去,白半闲瞧着这般敏感的人却是心酸“回头你跟我回去了,我给你好好补补,再寻个手艺好的给你制个汤婆子抱着,也就不冷了。”
白半闲是个心大的,小脾气神龙见首不见尾,饶是刚才确实窝火,如今也是尽数消了,因着那袖子属实太脏,现今跟一只花脸大猫子似的,不过总归是破涕为笑便是了。
牵着人的手又一次来的床边坐下,这次清秋色倒是识趣乖巧得紧,束手就擒,任凭宰割。
“那么远作甚,我还会吃了你不成,近些!”白半闲见着撒泼有成效,心头乐开了花,语气却是不善,拎小鸡仔似的将人拖拉到身前,见到清秋色惊颤这眸子却动弹不得的小模样不由得心情大好。
纱布已经同着脸上一些皮肉粘连,细看之下颇有几分触目惊心,但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去处理的时候了,白半闲又转身出门吩咐小厮再去了皂角,烧酒等过来,朝着他胜出了手去,顺手一抹,间宽大飘逸的衣袖朝上推开,露出白皙莹润的胳膊,清秋色为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睛,想要扭头,却被白半闲先发制人掰正。
“一会儿会很疼,你可以咬我。”有瞧着这被包成粽子一般的人,尴尬改了口,“掐我也成,皮糙肉厚的,放心掐。”
清秋色抬头看了她半晌,缓慢而艰难地摇摇头,不做言语,只是将脸朝着她更近些,伸出手来拍拍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从白半闲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起,除过悲惨,更多的一种戒备与冷漠,便是当街乞食狼吞虎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不见得是对谁示弱服软,无半分小二侍者那般伏低做小之态,倒是更像不屑一顾,置身事外了。
至于信任,对于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来说,大约,是一种奢望。
适才那眼神,曾几何时,也正是自己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