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真的喝的多了些,安若素就在安五郎怀里睡着了。
那股子安心的感觉保护着她,然后就在哥哥的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怅然若失。
安若素翻了个身,动静大了些,门外的橘秀端着一盆水进来,“姑娘醒啦,我来给姑娘洗漱吧。”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是五少爷抱回来的。还说呢,昨天可是吓死我了,你说咱们怎么就到了郎君们待的地方了,我居然还没发现,这下……姑娘怕是不知道要被人说多少的闲话呢。”
橘秀沾湿巾布给安若素润脸,安若素拿起巾布就盖到了脸上,舒舒服服的唔出声“随便吧,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啊,我没听见。”
橘秀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提起了兴致“还好五少爷回来的及时。姑娘,你说这次少爷能拿个什么名次呀,会不会是状元呢?那要是状元,咱们六院可就真的翻身了,以后没人敢对咱们不敬了。”
安若素噗嗤一声,巾布滑下来,“那要没中状元呢?”
“没中啊,嗯……榜眼也好啊,咱们也不会那么受气。唔……探花也不错……”橘秀居然还真的认认真真想了一下。
安若素笑着摇摇头,贴着枕头又躺下了。
“姑娘,你怎么又躺下了,快起来吧。”
安若素一掀被子钻了进去,还把四周边边角角都腋严实了,橘秀拽了半天一条缝都没拽开。
院里头,百里策和安五郎相对而坐。
昨天安若素一声不吭的倒在安五郎怀里,原本打算是装醉蒙混出去,结果真睡着了,安五郎以为自家妹子出了什么事晕倒了,一路抱着安若素跑回去的,又因为太过着急直接踹开了门,满头大汗的模样看起来事态确实很严重,故此......
原本烧好了水等着小姐回来沐浴的百里策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安若素人事不省的躺在人怀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姑娘怎么了?”
安五郎“不知道,突然就倒在我怀里了。”
百里策二话不说抢过安若素就进了屋子。安五郎大概是太着急了没反应过来有何不妥,倒是橘秀目瞪口呆,转瞬恢复过来敛了神色。
将人放在床上,三人一片慌乱,百里策拉过安若素的手探她的脉搏,安五郎支使橘秀找大夫,橘秀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安若素就跑出去找大夫。
百里策探出来安若素并无大碍,更加的揪心,何种病症能做到无声无息却威力极大?今日宴会都是达官贵人,偏偏就姑娘昏迷?和人与姑娘有这般深仇大恨要置她于死地?......
百里策越想越离谱,什么坏他想什么,后来竟然都想到安若素完了就是安家,安家日后......
大夫就在他无边无际的奇思妙想中进了屋,看了看安若素脸色,诊了诊安若素的脉,摸着自己颤巍巍没剩几根的山羊胡子吭出九个字“无碍,醉了,睡一觉就好。”
真是一言九鼎
......
安五郎气呼呼的拧干了毛巾,一把扣在安若素睡的欲仙欲死的脸上,抄手糊了两把,边糊边骂“不能喝酒就别喝,没人逼着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唉,真不让人省心。”
安若素呼吸不畅快,哼哼唧唧,拿开脸上的巾布,顺着就扔到一边了。安五郎瞪眼“嘿,你这丫头......”照着安若素脸蛋一掐“老实一些。你就是这么迎接你哥哥的,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哥哥多担心你......”渐渐就没了话音,安五郎捡起被丢在一旁的巾布,给安若素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门外百里策直挺挺地站着,看着安五郎出来拱手“五少爷。”
安五郎点头,抬手拍了拍百里策肩膀“你跟我来。”
百里策:......
“你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吗?”安五郎倒了一杯茶推给百里策
“不知”百里策拱手行礼“终归不会离了姑娘。”
安五郎轻笑“你道是聪明。不过,今日事发突然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也应知晓自己的身份。日后,你当知道分寸。”
百里策明面上只是安若素的侍卫,在旁人眼里和安若素差了一层身份。就单单是这层身份,就是注定了那些戏文中照本宣科的思慕和贪恋只能是一场做好了扮相的戏,唱的人真真切切,听的人不以为意,曲到高处拍手叫好,一旦下了戏卸了扮相,再唱一句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肠,拍手叫好的人转头指责低微之人出位僭言。为何戏文里的风花雪月算的数,拿出来就是有悖人伦?
百里策不做声,不肯去接那杯茶。
安五郎自顾自的说起来:“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确实很不喜欢妹妹,因为母亲告诉我妹妹和姨娘都是烂泥里爬出来的贱胚子,让我见到她们就狠狠地骂,狠狠地打,我原本不在意,可慢慢的,对妹妹也就不那么看得起,有的时候还会背地里悄悄的欺负她。”
安五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十岁那年,我偷跑出去习武,被父亲抓到了,拿鞭子狠狠地抽了我一顿,母亲也为此生了好久的气,我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下了地。正巧赶上那段日子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伤口发了炎,疼得我疼得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父亲母亲说是让我长教训不让大夫来治,也不让下人们照顾我。”
百里策抬起了头,看着他风轻云淡的讲着,眼睛里一丝的伤痛怨恨也无,反而是平平淡淡的,好似讲着戏文里的故事。
安五郎扫了一眼百里策,还站着。安五郎举起那杯茶送到百里策面前“我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能护我妹妹周全我自当感激你,可六房就剩下我与妹妹,无论如何我都要护她周全,委屈了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百里策接过那杯茶“五少爷哪里话,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其余的,我也没想。”
安五郎没答话,饮了一口茶:“坐吧,也别站着了,这里就你我二人。”
百里策拱手,坐了下来。
“我记得那次我趴在床上,想着父亲母亲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等了两天。他们都不过来。我一个人哭了好久。第三日晌午,我听到房门里有响动,以为他们来看我了,来的却是妹妹。她那时候还是小小的一个娃娃,穿的破破烂烂的,脑袋上扎了两个辫子,跟街上流浪乞讨的小孩子一样。她背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药箱子,满头的汗。我看到是她,又生气又失望,不知为何我就以为她是来取笑我,看我笑话的。我让她滚,别靠近我,可是她不听,拖着那个很沉很沉的箱子往我身边走。我赶她,她不听,我就拿我手边的香炉扔她,想把她吓唬走......”
安五郎突然顿住,说不下去了。
百里策仿佛能猜到,少年人怀着忿恨与失望,使劲力气扔出那个香炉,赶走讨人嫌的妹妹,就正正好好的扔到了讨人嫌妹妹的身上,妹妹吓了一跳,委屈的哭了起来,哥哥就更加的恼火,越发凶狠的赶走她......
安五郎深吸一口气“香炉砸到她的头上,砸了她满头满脸的灰。”
“你当时真这么讨厌姑娘?后来又如何了,我看五少爷今天对姑娘这么好,不像是少爷说的那样。”百里策还是想的轻,想象里落在身上的香炉不偏不倚砸到头上,她当时该有多疼。
“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想吓跑她,她当时就哭了,抱着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我吓坏了,我大声的喊叫人来,可是没人来,我就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在我面前缩成一个小团,我却不能做些什么。
你猜,后来怎样了?”
百里策摇摇头
安五郎笑着说“我也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真是......我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妹妹在替我处理伤口。你知道吗,她都没替自己处理,脸上红一片灰一片的,真是难看死了,但是那日若没有妹妹,或是妹妹被我吓跑了,我大概真的挺不过去了。那一天我真的为自己感到羞耻,我听信了莫须有的传言,伤害了对我真心实意的亲人,父亲母亲对我不闻不问,反而是我看不上的妹妹救了我的命,我从前怎么可以那样对妹妹?我......”
说着,安五郎长长叹口气,竟然掉了泪,砸在桌案上砰的响。
道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情处。
“是我欠了她的,我自当好好呵护她。我离开家许多年,心里头最放不下的还是妹妹,怕我离开了家她会挨饿,会生病,会被人欺负,会被赶出家门。我派人回家打听妹妹的消息,看她过得好不好。
等啊等,却等来姨娘过世的消息。我跑出来,他们就把我打晕了送回书院,我求他们,我妹妹不过小小年纪如何生存,他们还是将我打晕了抬回房间。妹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她会怎样想?这个哥哥真没用,连我都保护不了?还是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姑娘从未如此想。”百里策解释“姑娘那个时候处于悲痛之中仍每日带领我与橘秀到街上去谋生计,纵然心里有苦,也绝对不会怪罪于您的。”
安五郎听了这话宽慰不少,脸上难得见了些真诚的笑意“如此?呵,不愧是我妹妹。她不怪我是她的,我还是觉得是我亏欠了妹妹。”
百里策站起来行了一礼“少爷若是觉得亏欠姑娘,就请日后在安家好好保护姑娘,莫要再让她受到任何的委屈。姑娘说过,虽然父母都西去了,但还是要活下去,姑娘从始至终都未曾退缩,少爷你就更不能软弱了。”
这一晚
装醉的姑娘真的醉倒,睡得人事不省,梦里头一片莺莺燕燕的好春色
刚归家的兄长当着外人的面揭开自己年幼心头溃烂的伤疤
带着面具寄人篱下的世家公子一言不发站了半宿,呆呆的望着自家小姐熟睡的模样
忙了一夜的侍女脱下罗裙换好衣服走出院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远方流浪的乞丐眯上了眼睛,盘算明日还能到哪里去讨一口饭吃。
该留的人留,该走的人走,破落的六院,很快就迎来了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