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二人行至仙山英州门口的时候,苏歧停了下来
苏歧“皎皎姑娘,实在抱歉,今夜本想带姑娘透透气,不想竟遇到这样的事。”
苏歧“散心不成,反去查验了尸身,想必坏了姑娘的兴致。”
沈皎皎“哪里的话,不妨事的。”
沈皎皎斟酌了片刻,接着问道
沈皎皎“此案诡异,公子要追查凶手吗?”
话音未落,便见苏歧轻轻摇了摇头。月色下,他的眸光平静如水,淡然无波,透露出清冷的意味
苏歧“朝堂之事,我本不欲多管,但事情出在袖娘地盘,李征亦出身京中权贵,官府定会介入其中,我自然不可袖手旁观。”
沈皎皎“公子打算如何做?用什么办法可以帮红袖姐姐?”
苏歧答得干脆利落
苏歧“用银子。”
沈皎皎“……”
沈皎皎在心里默默咋舌。有钱人处事果然豪横。然转念一想,光凭银子如何能平息事端,真正能镇住对方的,只怕还是苏歧背后的国师府
她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却听苏歧继续道
苏歧“这背后利害错综复杂,不是我能够搅动的,作壁上观方是上策。”
又是作壁上观
这个人,是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无论是国师公子,还是盗圣苏歧,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朝堂,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永远遗世独立,永远置身事外,游离于江湖和庙堂之外,翩然不似人间客
苏歧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皎皎正凝神想着,苏歧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道
苏歧“彰于庙堂为道,隐于山林亦为道。只要不做违心之论,不发妄悖之言,又何必执着于立身何处?”
他这番话说得格外通透,倒是让沈皎皎有些赞叹了。而他却突然话锋一转,俯身靠近她,眸底亦染上平日的风流神采
苏歧“姑娘何时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他的眼神实在蛊惑人心,沈皎皎心尖颤了颤,几个时辰前在河边栈桥的那种酥麻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想起,苏歧还没有回答自己当时的问题,于是再次问道
沈皎皎“公子对其他女子……也这般亲近吗?”
苏歧仍俯身凝望着她,听得此言,眸光流转一瞬,忽而又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道
苏歧“姑娘对我,好像误解很深。”
沈皎皎“也许吧。旁人口中的苏公子,和我认识的苏公子,有时候好像……并不一样。”
苏歧“那姑娘以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缓缓摇着扇子,耐心十足等着她的回答
沈皎皎“我……”
沈皎皎想了想,忽而有些泄气
沈皎皎“我不知道。”
苏歧“无妨。”
苏歧垂眸淡淡一笑
苏歧“日久见人心。”
语毕,苏歧慢条斯理地从前襟处抽出一方巾帕,轻轻放到她的手中
苏歧“这个是袖娘托我转交于你的,见面礼,她挑了很久。”
沈皎皎略显惊讶的接过
沈皎皎“这是?”
苏歧“面纱。”
坊间马车众多,将一道本就不大宽敞的路围的水泄不通
人流方向不定,队形大多围绕着一辆马车展开,挨挨挤挤地也不消停。马车旁围绕的大多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过也只是远远跟着观望一番,无人敢切实靠近了去看。一路推推搡搡地好一阵喧闹,可比皇家世子出游般热闹
街巷角落中,一个斗笠半遮面的男子靠在墙上,正巧透过笠檐看过来,嘴角轻轻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马车内俨然另一派气象。哪怕只是临时出行用的车子,车内装饰也是朴素雅致,三面横座,两侧的座位上披了雪貂大氅,被衾铺陈看起来毫尖银芒柔软,手感该是不错。正座前摆一方木桌,平整实木上茶具已井然铺好
寻常人都觉马车行进颠簸之下一不小心便会洒得茶水满身,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到在出行时携上茶器
沈皎皎却觉得车辆行得慢,正适宜煮茶
沈皎皎淡然平静地提起煮壶沏了一杯,捻了瓷杯送到鼻前堪堪绕上一周,茶香沁鼻,浓醇程度也恰到好处。烹茶手艺确为一绝。她只小抿了一口,红唇沾到茶水一分,便品得茶中余韵三分。视线却不在瓷杯上,而是落在另一手拿着的面纱上
思考良久,沈皎皎还是戴上了,裘红袖送她面纱何意,苏歧没说
沈皎皎原在马车中坐得好端端的,忽地被一阵颠簸晃得杯中的碧螺春也倾出不少,尽数洒落在衣摆,沾得一席红衣好风光
不过她的动作还算迅速,赶忙扶了杯盏,没让杯中剩余之茶继续倾出,总算不是太糟
这路委实不大平整,怨不得驾车之人,不过这车夫大体也是个懂得礼数的,一觉扰了车中郡主便停了马车揭开布帘,歉道:“郡主,实在对不住。”
沈皎皎“无妨,继续驾车。”
这车门上的幕帘一放下,窗帘的一角又被人掀起来,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朝沈皎皎浅浅勾了个笑,道
闻鹤来“借我躲躲。”
闻鹤来仿似踏云而来,身手敏捷如飞燕,一身短打窄袖干练整洁,马尾高高束在脑后。据他所言分明是在“逃亡”,眉眼处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咧着嘴对沈皎皎挑了挑眉
一路被追至此,也是正巧赶上了沈皎皎的马车因颠簸而意外停下,方才便是瞧准时机才踩上她的栏沿揭了她窗帘。不过话是问出了,这还未等对方答复,便唰地一声主动跳进了车里
一句话说得毫无客气含义,分明就不是在询问,竟直接翻身进来了,活像鱼儿入水一般潜跃了进来
沈皎皎“……”
沈皎皎内心复杂,好不容易穿一次女装出门,居然还能碰上闻鹤来这小子,所幸以面纱掩面,只要不出声,他就认不出来她
沈皎皎不及退让,已经被对方推到了一旁
闻鹤来毫不客气,已经侧着躺倒在横座之上了。沈皎皎还未反应过来,看见某人已经霸占完了左侧的一连三座,顿时无言了
闻鹤来整个人就着座上的软被躺下来,脚架在另一边,还顺手轻挑了幕帘探出头去瞄了一眼窗外
还未追上!他松了一口气
他嗤笑了一声,拍拍方才一路飞檐走壁带上的落灰,还顺带扯了邻座铺着的裘衣擦了擦手心,抹得那白裘黑了一片。闻鹤来不屑笑了两声道
闻鹤来“就这还想追上我?哈哈,做梦去吧!”
他这才想起来马车的主人还坐在一旁,自己不过是来蹭车的,但却是表现得比主人还要恣意几分
沈皎皎的目光循着他的手臂向下,最终落到被他抓着当作“擦手布”的裘衣上。闻鹤来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把被自己扯出来的白裘按回去,挪了挪位置,正正坐上了那块被他抹黑的地方,嘴上致歉道
闻鹤来“对不住对不住。”
沈皎皎“……”
臭小子,你完了。沈皎皎在心中咬牙切齿
闻鹤来轻咳两声直起身子来坐好,看见对方也在看向自己,也不经打了个寒颤。可能是沈皎皎眼神太冷若冰霜,就算轻轻瞥上一眼都会觉得凉风袭背
看人先看脸,闻鹤来一直秉承着以貌取人的“好品德”,盯着对方的脸不放,呆呆地看了片刻。样貌嘛,以面纱遮容,看不出的所以然,但那双眸子清冷却是透亮的,真真不错。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一定是个值得撩拨的妙人儿
闻鹤来打量完了嘿嘿笑着,觉得今日被追了一路,终于遇上一辆坐着美人的马车,倒也不算太亏,却还没发现沈皎皎脸上已经透着不悦的神情,嘴角含笑生花道
闻鹤来“这位姑娘,不要那么严肃嘛。”
他抬眼一扫,发觉方桌之上茶火方熄,正是浓香四溢,跑了一路着实口干舌燥了,还不待沈皎皎阻他,他便信手捻了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闻鹤来“嗯!好茶!太好了,这碧螺春味道极好!”
沈皎皎眉间一抽,动了动嘴唇又没说出话来,略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
沈皎皎“你用的,是我的茶杯。”
闻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