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柳,没有潭,只有人。可如果说出这个名字来历,可就得说这是哪个王爷来过,给这里起了个名,叫“柳潭”。
不过他们是怎么说的,我在这里住了两百年,也没见过什么王爷,而那个古桥阁楼里的妖精也没见过。
也许是人们为了给自己找话题编的吧。他们总是喜欢聊天,聊天。不聊北边的战事,聊京城的歌舞有多动听。一群读书人聚在一起,不讨论怎么写好文章,怎么学习,却去讨论贾家的几座院子有多华丽。
贾家,是柳潭镇最厉害的一个家族,也是方圆百里,甚至千里,巨贾之间最出名的那个。但贾家的家主,贾禄明,却经常不在家,每次提起,就像西洋故事里总是在更衣室的皇帝一样,“老爷在外做生意。”,至于这“外”是哪,人们各说各的,但贾禄明这样,怎么享受这荣华富贵呢?他似乎也想到了这儿,于是啊,贾老爷带着他游历西洋的经历,游历九州的记忆,回到了柳潭镇。贾老爷回柳潭,这可是柳潭镇的一大荣幸啊,于是全镇,甚至附近的村店的人,都敲锣打鼓,来迎接他了。不少孩子突然跑到他的路上喊“干爹,干爹!”希望得到一点礼钱。
但贾禄明没时间理他们,他可不比上朝大臣的事务少。他先是来了个“中西合璧”大剧场,据说这剧场的风格,先是从西洋传到高丽,再传进来的。他的戏楼,有咱自己的雕栏玉砌,有咱们的勾栏瓦子那样,也有什么大穹顶,什么哥特。
他也请来了一些戏倡,戏班子里,男人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是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本应在台下是男人的人,开始被人痛骂,后来有人说这是人的天性,是自由,也就流行了起来。
自由就自由吧,可柳潭镇喜欢这样的开始多了,于是柳潭镇里,戏子们出名了。
也许是戏好看,也许是贾老爷有名声,也许是戏楼好看,也许是戏倡好看,也许是人们开始喜欢这一类东西了,也许是宣传太多了,总之,戏楼里,人越来越多了。
这时候,贾老爷来说了件事:戏楼里,喜欢哪个戏员(他们称呼为戏员,我更喜欢“戏倡”这种叫法),可以给他们投板,而板呢,是买贾家的铺子的东西,送的。而这块板,哪个戏员的板越多,哪个戏员在戏楼门口的板上名字越靠前,他在海报上的画像就越大。
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身为一个妖精,这一类东西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他们的戏,我打不起兴趣,我依旧去桥头听瞎子拉琴,和他聊天。
突然有天,他说:“现在除了你,没人来听我拉琴了。”
“是呢,他们都去看戏去了。”
“那戏啊,我没见过,也没听过,我只知道最近听男人声音,越来越不像男人了,我说了,却挨了骂。”
“是呢,他们说这叫自由。”
“唉,我知道你是妖精,你和阁楼上那个妖精,还是喜欢听我拉琴啊。”
“是啊,我也会了拉琴。”我并不吃惊于他知道我的身世,他突然把琴和琴弓往面前一送,我接过去,拉了一段。
“唉,比我拉得好多了。”听完后,他这么感慨。
他不久后死了,人们把他埋在林子里,我突然感到一阵烦闷,便去桥上找他,可他已经不在了,我于是找了个房梁,睡了三天。
三天后,柳潭镇变了:人们买了太多的贾家的东西来换牌子,结果没地方放了,就放院子里,放不了院子里,就放路上,再不然,就丢进河里。
随后柳潭的人们似乎有人醒了,他们提议道:“买物,不如直接买板子。”于是改买板子了,这板子多少钱一份,我不知道。
又有人似乎醒了,他们也突然有一天喊着,要发大国光。于是他们又要贾禄明请来一帮弹琴吹箫的。
这帮人虽然技艺不错,但我不喜欢他们的做法:依旧与从前一样的板子,依旧是与以前一样的疯子一般的看客。
也许是吧,以前柳潭镇里,似乎也是这样的吧?不过阁楼上的妖精告诉我:以前柳潭镇,绝不是这样。
当时呢,大家也都有钱,有自己的土地,也没有谁去跪下给谁做奴,大家都只是安静地活着。后来,就变了。也就慢慢成了今天。
至于是什么时候,她也说不清。
张家两个儿子,不念书了,每天在家吊嗓子练唱功。刘家一个千金宝贝,一心想着如何打扮,嫁给戏楼里的戏倡,因此学了识字,识了字后呢?失了智,写了几个戏本,让大家看,自己想象的未来时,他们的生活。而这生活竟是直接如狼兽一般粗鲁,甚至不同于普通爱情。于是这戏本传开了,他们也都开始写了。
桥上没有羞涩的男女了,都只有大胆粗鲁的人了,但依旧改变不了那男人们讨人喜欢的女音。
后来啊,有喜欢这个戏倡的说那个戏倡烂,有喜欢那个戏倡的,说这个烂。于是贾禄明出了一个主意:他的小店铺里,开始卖“枪”。
这种枪会把说的话当成弹药发出去,随后打中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受到伤害了,也许是一个大跟头,也许是一块淤青,也许是流点血。
于是那些人发现自己有如此伟大的神力后,开始了互相射击,甚至能组成团去一起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而戏倡们也都有挨了几下的,但贾禄明给他们了特殊的衣服,他们不会受到什么伤。而这时候他们的拥护者来了:“我们的戏员多敬业!多伟大,年纪轻轻,就要挨你们打呢!”
但随后,出了很大的变故:“头板子”武艺畈被缉拿了,关在死囚牢,据说是犯了很重的罪。
张家儿子不读书了,要“一同赴死”,拿着三尺白绫在桥头。白家女儿,要做“女侠”,“做梁山好汉”劫狱!
而后来,甄冰又被抓走了,是欠了别人太多钱。于是有人又说他办学堂,开医馆的好事了。
没有什么不好的穆若兰,则是去了西洋会见了他国使臣,于是美名远扬,有人给他立碑颂词,把他的庙宇修在了岳武穆候祠前。
可又有什么用呢?大家变得狂热了,没有人是为了美而学艺,而是为了被吹捧,不是为了简单的糊口,而是为了致富。
田间没有了耕地的农民,工坊里没有了专心的工匠,边塞没了戎装的守卫,只有了爱歌舞的人,唱着类似玉树后庭花的曲调。
而他们将这视为一种光荣,又把带来的乱象丢给别人,说自己是“喝茶也能救国”的儒士。
但大家都在喝茶了,找不到不喝茶的人,但找得到乱象。
于是乎,我发出一声叹息,而贾家买通了风妖:如果我发出叹息,就用风把叹息声吹散。
我于是发不了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