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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良社里接连走了两个重要的人,这对于白水苏来说可谓打击不小。
这让他恨不得一夜白了头。
在料理完师傅与师弟的后事,白水苏将自己关在一间狭小的房屋中,整日里以酒消愁。
小师弟坐在门外,低着头在地上用石头画心中三师兄与先生的模样。小师弟画着画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落在地上,没了声响。
小师弟忍无可忍,起身,用力敲门:“大师兄,你出来啊,咱先生死了,三师兄也死了,你难道也不要我了吗?”
白水苏心里没好气,听的厌烦,朝外骂了句:“小东西,你懂什么,滚蛋。”
小师弟听的泪眼滂沱,忍不住往外跑。一出门,刚好遇见了前来看望的赵莲心,小师弟含泪看看赵莲心,赵莲心没拦住他,还是让他跑开了。
赵莲心心里苦闷,敲敲门道:“角儿,你别伤心了。这世间之人总归要走的,你可千万不能因此而放弃,你别忘了,你还有小师弟要照顾,你还有先生的衣钵要传承呢。”
白水苏抱着酒坛子,半天不肯说话。
最后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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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经过赵莲心的一番苦口婆心,她还是让白水苏动了真实情意。而白水苏觉得,这世间唯一能让自己真心留下的事,莫过于小师弟与赵莲心在身旁守候。
可是,赵莲心说服了白水苏,小师弟却又突然不见了。
白水苏伤心欲绝。半个月内,他几乎花光了所有手里的积蓄,托人去找小师弟,但至此都未有半点音讯。最后,在白水苏一筹莫展的时刻,他们偶然在一间茶馆里听到了小师弟的消息。
那日茶馆里。
七个客人坐着喝茶,白水苏跟着赵莲心也悄悄坐着,旁边五个人开始议论。
第一个黑脸的男子说:“你们知道吗,听说孙钥匙那狗东西前晚又在长乐坊输了一百七十块大洋。长乐坊的人说了,后天还不上,一条胳膊一条腿,任凭他选择。”
第二个人搭腔说:“真的假的。”
第三个人说:“你管他真的假的,反正他肯定还不上了。”
第二个人说:“那不一定,听说他如今急得都要卖孩子了,你们不知道。”
第一个人皱着眉头不明白:“孙钥匙不是光棍吗,他哪来的孩子。”
第四个人说:“嗐,能哪来的,肯定是外地里偷的呗,他那狗东西,也就靠这点能耐活着。”
直到第五个人,才算结束对话:“得了得了,别说了,省的让别人背地里传出去,得罪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吃饭呢。”
前四个人齐声说:“对对对,吃饭、吃饭。”
赵莲心瞧眼白水苏,发现他气的满脸透红,咬牙切齿。
赵莲心说:“角儿,我应该知道孙钥匙在哪儿,不如我们去…看看?”
白水苏瞧眼赵莲心,急忙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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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赵莲心,白水苏不难找到了孙钥匙的住处。是间破烂的草屋,里面只有一张床加一层被子,床旁边靠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大烟枪。
两人等到深夜,才算等到了孙钥匙回来。
白水苏听见推门声,不由翻身下梁,单手掐住孙钥匙的脖子,然后不断用力。
至于那孙钥匙,身子虚弱,老烟鬼一个,自然不是平日里习武出身的白水苏对手。
白水苏厉声问:“狗东西,我小师弟呢?你把他藏哪了!!!快说。”
孙钥匙烟齁着嗓子,努力说:“什么小师弟,你特么谁啊。”
白水苏声音严肃:“我,白水苏。”
没想到孙钥匙哼唧一笑,毫不在意:“白水苏,不认识,你认错人了吧。”
白水苏忍无可忍,拎着他朝桌子边走去,顺手拿起大烟枪和一小块黑色的福寿烟膏。
白水苏义正言辞道:“说不说。”
孙钥匙一见,心里一颤,马上求饶道:“哎呦,我的角儿爷啊,您把那宝贝玩意儿放下、放下。我说,我对您说,这可跟我没关系,人是二爷卖的,我只是个打杂的下人,不掺这趟手的。”
白水苏疑惑:“二爷?哪个二爷?”
孙钥匙咂下嘴道:“四九城里能有几个二爷,当然是赵家的赵二爷了。”
赵莲心一听,心头一颤,立马反驳道:“你放屁,你这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诬陷我二叔。”
又转身对白水苏解释:“公子你可别听他瞎说,我二叔他……”
孙钥匙眯着眼睛,边盯着白水苏手里的宝贝边解释:“我的千金大小姐哎,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我不跟你二叔熟,您能在府上那么轻易见到我吗?”
赵莲心眼珠打转几圈,不说话了。听到这些,白水苏气的浑身直哆嗦:“赵中林,我……我特么宰了你。”
说完,白水苏一拳将孙钥匙打晕过去,随后出门而去了。赵莲心犹豫片刻,也只好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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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赵府,门前悬着灯笼,灯笼里的烛光忽明忽暗,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发生。
趁着月色,白水苏单枪匹马闯入赵府。府上管家见状,急忙召集仆人将他围在院子里。
白水苏傲视群雄,立于所有人中间,大喊:“赵中林,你个老王八蛋,你还我小师弟。”
“不然,劳资宰了你,信不信……”
话语刚落,赵中林从人群里走出来,白水苏见他,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却不料对面人数众多,十几回合下就被仆人打退了回去,嘴角还渗出血来。
赵中林缓缓走近,道:“一个人。你啊,真是自不量力。”
又招呼仆人道:“老规矩,外来人闯入府内,你们知道怎么做。”
“好好招待他。”
命令下达,赵莲心实属不忍,快步走向前去,言道:“二叔,您从来都是圣明人,读的是圣贤书。他是靠卖艺为生的,您如今打断他的腿,岂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嘛。”
赵莲心见说不动赵中林,竟跪在地上请求开恩。赵中林虽说心里生气,可是要说在赵莲心面前,他则是能答应就答应。
赵中林道:“就依你,不过你要答应二叔一件事。”
赵莲心心喜万分:“二叔不妨直说。”
赵中林眉开眼笑道:“答应我,嫁给张三爷家的大公子,如何?”
赵莲心听见这句话,心里已经多少明白了。张三爷家的大公子其实是个残废,因为当年风流快活,私自里欠了不少钱,后被仇人追杀,砍了半条胳膊,由于失血过多还差点没死在路上。至于二叔为何千方百计的让自己嫁给他,就是因为二叔看中了他家门下的那河西百亩良田。
为此,他可是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啊。
赵莲心旁边躺着白水苏,心里莫名伤感起来。但她想让他活下来,所以……她只好委屈答应了。
赵中林听到这个答案,心里自然满意。他们将白水苏捆绑好,送往了监牢,说要等到赵莲心完婚后才能放出。
大约过了五天时间,赵莲心独自去狱中探望白水苏。而此时的白水苏,似乎早已变的心灰意冷了。
先是师傅、三师弟分别死于自己面前,小师弟又不知踪影,其它师弟见此状况也都望风而逃、兽走鸟散,眼看七良社已经走向了朝不保夕的道路了。
白水苏嘴角苦笑,不敢抬头看,只能小声说道:“你来了。”
赵莲心皱皱眉头,道:“角儿,你还好吗?”
白水苏仔细的看着赵莲心那浑身的绫罗绸缎,不由感慨道:“别说,你穿嫁娶的衣服真好看,可惜啊,我白水苏没那福分了。”
“对不起……”
“不,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
赵莲心哽咽几下,继续道:“角儿,你放心,我是不会嫁给那个畜牲的。”
白水苏微微一笑:“好姑娘,别说傻话了。”
赵莲心微微一笑,眼中带泪:“角儿,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白水苏努力微笑:“我…我知道。”
赵莲心清秀的脸颊滑下两行清泪:“角儿,我会记得你的,你也一定要记得我。”
白水苏低头,慷慨而言:“赵姑娘,我不过区区一无名戏子,又怎奈姑娘牵挂于心呐。”
“要我说,你我还是…别记在心里的好。”
赵莲心不以为然:“我恨这茫茫人世。戏子如何?我喜欢公子,又与他人何干。如若两心相悦,虽死无妨。”
白水苏侧过身子,急忙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心头着实不安逸起来。
想那白水苏,不过京城没落戏班的后起小角儿,如今竟能引得京城大户赵家千金的青睐,本就实属三生万幸。
赵莲心有意执着:“公子,最后可否能为莲心再吟上一曲《霸王别姬》啊。”
白水苏说:“姑娘,此去一别,生死各安天命,唯有此曲,以慰你我平生。”
赵莲心眼眶润红,点点头。
后来。
在白水苏离开京城做最后出演的前天夜晚,赵莲心竟吊死于自家闺房之中。
那晚,赵莲心闺房的灯盏通明,与戏台的光一样红亮。
从此,白水苏身边再无赵莲心。
而白水苏得知赵莲心的死讯,这才明白前几日狱中的那番话语。原来,她口中所说的告别,其实是真的告别。
白水苏立于台上,满面沧桑。他本以为这世间至亲友善,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落得如此悲惨。
他恨……
恨这世间。
白水苏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洒向台面,口中京曲唱腔念道:“莲心啊莲心,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
话落,白水苏又满饮一杯茶。片刻,跪倒在地上,眼望着天,嘴角一行血跟着眼中两行清泪顺流而下,便再没了声响。
从此,白水苏身边再无赵莲心。
而世间,再无七良社。也再无戏子,白水苏。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