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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纯氧心动论

.....

你是否也会做这样一个梦。

当白日真真假假的故事在你的梦中走马观灯,你又是否会怀疑梦境与故事的真假?

在这场诡谲到真实的梦中,朱萸时而置身于故事中,在九重天的花园中翩翩起舞。时而置身一旁,冷眼观着一个个玉冠的谪仙来来往往,穿梭流转。

大梦的尽头,她清清楚楚地瞧见石榴穿着一身百花织成的锦服,衣袂飘飘,对着她的方向高声怒斥:“太子殿下,请您放下它!”

它?她?他?

谁?

身旁的嗓音透着清冷淡然的执拗与决绝:“不。”

这副嗓音很是熟悉,朱萸偏过头想要一探究竟,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滴着血的手。

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中紧攥着一只被半腰折断的繁花。尖锐的细扎透了这只倔强不肯松开的大手,在模糊得血肉里挣出淋漓滴滴的鲜血,从指间流落,红透了半个花蕊。

一时竟难以分清辨别是谁染指了谁,又是谁不肯放过谁。

这只手始终无痛无觉。

她忽然生出一种直觉:执持着这朵生于掌心,于他血肉中绽放荆棘,盛若春色的娇花,是他的荣幸,是他的使命,是他跋山涉水也要祈之求之的宿命。

崖边呼啸的烈烈寒风吹散了那道投身一跃的呢语:

“永远...”

第六章 失信

朱萸是被一阵紧锣密鼓的敲门声震醒的。

朱萸一个激灵醒来,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用力打开门吼道:“谁!干什么!”

无怪她起床气火冒三丈。

这几天夜里梦魇不断,白日处处弥漫着百花节前昔阳的喧闹,朱萸早就累得心力交瘁。所以当她从难得的酣睡中被强制吵醒时,巴不得将吵醒她的人丢到黄沙里头埋了去,再狠狠踩上两脚。

迦陵满面错愕,正欲说些什么,被硬生生吼了回去。到最后也只是抿抿唇咽下满腹涌到喉头的委屈,淡淡道:“今天是百花节,我...来看看你”。

朱萸眨巴眨巴眼睛,睡意慢慢褪去,慢慢清醒过来。

就在前几日,她随口应了迦陵一定会去百花节,然而今日,她失约了。

朱萸惭愧得低下头互踩着两只脚,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没忘,就是睡过头了...”

朱萸越来越心虚,眼睁睁瞧着迦陵长长的羽睫越垂越低,一颗心也越来越沉。

两人默默不语,你看着我,我看着地板。

门外隐约飘来橘树花瓣的香气,朱萸打了个喷嚏,正揉着鼻子便听到迦陵沉沉道:“穿上鞋吧,光着脚会冷的。”

低头一看,自己匆忙间忘记穿上鞋子,难怪脚下冰凉。

爱美的姑娘们偏爱涂上红艳艳的丹蔻,可朱萸偏生素得干净爽利,不染纤色。一双根骨分明的脚软绵绵地踩在黑木地板上白得亮眼。嫩嫩的脚趾在偏冷的廊风中被冻成惨兮兮的绀色。

迦陵有一种冲动。

他想将将其捧在掌心,捏一捏她冷冰冰的皮肤,捂暖她的掌心。

可他想要的太多,想要握住的东西也很多,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此时的自己能够抓得住哪一种一闪即逝的欲望。

朱萸踮着脚跑回床边趿拉着鞋履,又迈着小碎步跑到门边歪着脑袋道:“额...你看这个节日结束了,我...

“没结束。”迦陵倏然抬头,目光澄明不可动摇:“晚上有集会。明日是百花宴,可以尝得到各种鲜花做的美食。再过一日是摘花日,那一日......”

他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渴盼曾被他视为贫瘠无趣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喋喋不休,一口气将百花节所有的活动系数列举了一遍,又偷偷加上了一些子虚乌有的日子。只有他自己心知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萸披着砖色翔鹤纹饰的袄子,衬着雪白的小脸儿越发沉静。乌溜溜的瞳仁里装着他滔滔不绝的模样。

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歪着脑袋,认真聆听时会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在这双水洗般澄明水亮的眼睛里,迦陵恍惚生出一种镜像般的错觉。

曾几何时,她从一个叽叽喳喳的诉说者,变成了一个安安静静的聆听者。

而沉默如斯的他也有这般说不完的话想要通通说与她一人听。

他说得口干舌燥,说到无话可说,终于沉默骤然吞没了两个心思各异,相对而立的人。

迦陵抿抿嘴,等待朱萸的回应。

百花节形形色色的活动加起来顶多一周有余。经过迦陵一通天花烂坠的描述,朱萸在心里天人交战,不可开交。

一边是家中回信告知,接应她的马车已经赶在路上了。算算时日,不出今晚便会到达。

另一边是令人心痒难耐,蛊惑人心的南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无声的沉默中,朱萸深感被一点点撕成挣扎的两半。

“今晚呢?”迦陵直截了当,藏在袖中的拳头却在怯怯颤抖。

朱萸愣愣地盯着迦陵滚动不安的喉结:“额,今晚...今晚行。”

“好。”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维持镇静,迦陵咬着哆嗦的嘴唇转身淡然离去。

然而他走了两步突然慌慌张张地折回,定定地看着她:“晚些时候我来这儿接你。”

迦陵狠狠咬住“来这儿”,就是要告诉她不准爽约忘掉他。

朱萸哭笑不得。

向来云淡风轻的高岭之花竟然也会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朱萸点点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知道啦!知道啦!这回我肯定不能忘了你。”她竖起四根指头,正色举过头顶:

“我朱萸对天发誓,绝不爽约!”

“祭司大人,您看我这样这样可以嘛?”

迦陵别过头不去看笑嘻嘻的朱萸,耳尖慢慢攀上炽色的朱红:“可以。”

......

夕阳西沉,屋子里的光已经趋近昏暗,朱萸挑了油灯,屋内晃晃幽幽地亮起暖色的光。天光不过刚刚收拢最后一抹余热,房门便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朱萸抬起袖子揩揩额头上的汗,拍拍手道:“金雀,我去去就回。”

唤作金雀的姑娘十四出头,声音软糯糯的,一双眼睛透着精光:“行李都还没收拾完,您去哪儿?几时回来?”

敲门声紧紧催促了两下,朱萸开门跑出去:“我去集会。还有,金雀你再这么啰嗦就能做阿满的娘了!”

房门内似乎传来一串羞愤的跺脚声,朱萸咯咯笑着向下跑去,却冷不丁地被迦陵拽住胳膊。

迦陵攥着她的胳膊不放:“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定睛一瞧,迦陵换了一套宝蓝的常服。身姿高挑,窄腰宽肩。平日松松披散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以白玉发冠。整个人越发英气逼人,高不可攀。

朱萸恍然大悟,立刻马不停蹄地夸道:“不愧是国师大人,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是这么完美出挑......”

迦陵故作深沉地摸了摸红热的耳尖:“嗯。”他伸出手不动声色地靠近她:“走吧,我带路。”

“好呀。”朱萸侧身让路,无意间避开了伸来的手:“请!”

捻捻指尖,迦陵垂下眼,神色自然地收回手。

朱萸跟在迦陵的身后瞪大了眼睛。

头顶是黑漆漆冷冰冰的夜色,身边是流光溢彩,热闹非凡的夜市。

人头攒动的集市里,有一位编花的嬷嬷用铃兰为朱萸织了一顶香馥的花环,一边夸着朱萸漂亮的卷发属实罕见,一边笑眯眯地打量着朱萸身后眉目轻柔的迦陵。在嬷嬷卖力的吹捧下,朱萸一头漂亮的鬈发上插满了形形色色的花饰。

集市的顶头每隔两步都悬挂着一盏熠熠生辉的花灯。嬷嬷本想用茉莉做一对耳环送与朱萸,可是瞧见朱萸光滑的耳垂后叹了口气,稍微一改变做成了一对指环。

小巧玲珑的茉莉柔柔地攀绕在青葱般的指尖,朱萸抻平手背,举到迦陵的眼前孩子似的炫耀着指环:“好看吧!”

她的手掌很小,握不住头顶溢彩的华光。而那些熠熠的流光倾泻而下,柔柔的包裹着她光洁的侧颊。从迦陵的角度俯视着她的小脸,蹁跹的长睫好似若即若离的蝶翼,轻轻抖动,便会洒落一身金粉。

人来人往,唯有这一刻生出的痴停在朱萸的身上。

迦陵认真点头:“好看。”

第七章 祈愿

熙熙攘攘的街头,人头攒动。

身旁时不时会有东碰西撞的熊孩子冷不丁将朱萸撞个踉跄,一旁的迦陵几次三番伸手阻拦也无济于事,这让朱萸有些郁闷。

行至闷热拥挤的美食街时,突然伸来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腕子,一下子将她拉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馥郁的暖香弥漫鼻尖。

下一秒,两个追逐嬉戏的小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撞翻了一位姑娘手里的花瓶。花瓶碎了一地,姑娘哭咧咧地边骂边捡拾碎片。

朱萸转过头,发现若是再晚一秒,自己便要被撞进路旁的臭水沟里。

朱萸抬头望着古井无波的迦陵,目光晶亮:“多谢啊,若不是你,我又要出糗了。”

怀里“冷不丁”撞进一个姑娘,柔软的卷发上别满了清香的小野花。她的头恰好抵在他的下巴,清澈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迦陵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放手。

他的拇指轻轻抵着朱萸细薄的腕子,她的脉搏在他掌心忐忑不安地突突跳着。

朱萸试着轻轻挣开,迦陵力道加深,攥得更紧。

“别动。”他的嗓音依旧冷冷清清,喧嚣的吵闹声淹没了那道微不可查的悸动“人多,不安全。”

就这样牵着就好。

手腕上的力道坚定,不容置疑,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若有如无地小心摩挲着,痒意顺着腕侧细细密密地爬上她的皮肤抓上她的脊背。

朱萸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着迦陵。

冷冰冰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清隽出尘,与这方拥挤嘈杂的闹市格格不入。像是一位无欲无求的谪仙,来一趟人间未染纤尘。可是。

谪仙的耳根也会泛着盛然的红意吗?

迦陵突然转过头:你看什么?”

朱萸愣了一下笑道:“我怀疑你上辈子就是个神仙,只有神仙才会生得像你这般好看。”她的笑容更盛“不然,你怎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的身边,救我于水火呢?”

夜风四起,将花灯吹得东倒西歪。迦陵垂下头,定定地看着她。朱萸这才发现他漆黑的眼中闪烁着万般光彩。

他本就是个平凡却俊美的少年,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无双冷目,望向她时,染上一层昭昭的欲火。

远处夜流河的河面上倒映着不眠的灿灿灯火,他的眼中盛着她与她身后的滥滥风情。

迦陵握着朱萸的指头微微下移一寸,想要擒住掌心。而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另一只手帮她扶正鬓边歪斜的茉莉,动作轻柔自然:“是啊,我确实是个神仙。”

朱萸看着他红意蔓延的耳朵咯咯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笑打趣。”转而瞧见迦陵肃穆的神情。

少年老成。

朱萸笑嘻嘻道:“好,好。祭司也是神明!”

迦陵走在外侧微微侧身替她挡着人群,低垂的眉目软下几分:“以后你就知道......”

尚未说完,朱萸突然激动地拽着他的袖子指着远方:“河灯!河灯!”

不远处的夜流河上飘着万千烛光摇曳的河灯,璀璨生辉如同星河烂漫的夜空。

万尺之上,死寂如水的苍穹,冷眼俯瞰。

迦陵收回目光淡淡问道:“想去放河灯?”

朱萸使劲点点头。

迦陵唇边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走吧,我们过桥去放灯。”

卖河灯的老翁眼睛来回逡巡在朱萸和迦陵的身上。

当迦陵掏出钱币指指莲花灯时,朱萸发现老翁的眼睛差点蹦出眼眶。

迦陵没什么表情地付了钱,牵着朱萸转身离开。

离开时,朱萸听见老翁倒抽冷气的声音,回头一看,老翁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牵缠的手。

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迦陵的手从自己的腕骨处滑到了掌心。

细看,像是交缠的藤蔓,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当初那个不容染指的迦陵如今牵着她的手神色平静,浑然不觉般一手提着并蒂莲灯,一手牵着她向淮河走去。

朱萸有些好奇:“刚刚的老伯为何那般...吃惊?”

迦陵回头睨了一眼老翁的方向。

他们来时走的桥,叫做“情人桥”,买下的莲灯是并蒂莲。

高高在上的冰山祭司走下神坛,牵着个俊俏的姑娘走了桥,买了灯,还要对着冥冥诸神祈之祷之。

能不吃惊吗?

迦陵垂眼看着蒙在鼓里的朱萸,眉目柔和:“他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你不是想放河灯吗,想好要许什么愿了吗?”

闻此,朱萸将自己将信将疑抛掷脑后,摇摇头:“没想好。”

冥思苦想时,擦肩而过一对并肩的姑娘。

粉裙的姑娘哭丧着脸:“老伯不是卖了四十多年的河灯么,为什么质量这么差,刚入水就沉...”

绿裙的少女怯怯道:“有,有可能不是灯的问题。老伯说,不被神明应允的心愿都会沉潭...”

粉裙少女沉默片刻蹲在地上放声恸哭:“我就是想包下红烛楼里所有的小倌,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啊......?!”

绿裙少女和支着耳朵的朱萸:“......”

朱萸回过头时,迦陵蹲坐在河边望着远处阑珊的河灯出神地想着什么。

朱萸双手合十:“希望我的灯不要沉。”

迦陵挪开眼睛,轻轻道:“不会的。”

传说,对着并蒂莲灯许下同一心愿的两人会实现愿望,永不分离。

莲灯的烛火在朱萸双目紧阖脸上摇曳跳动,明灭不定。双颊未施粉黛,飞染霞光。不知在她的虔诚的心愿中,摇曳着谁的影子?

朱萸睁开眼瞧见迦陵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有些惊讶:“你许完啦?”

“嗯。就一个心愿而已。”迦陵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波动河灯。

两只并肩的河灯颤颤悠悠地划开水面,向深处进发,朱萸咬着指头屏息看着河灯融入万千灯火中没了踪影,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我的心愿被采纳了。”

“嗯。”

未央不眠河的中央,失去法力支撑的两只河灯晃晃悠悠地停在中心打转。

突然,其中一只河灯骤然熄灭,拽着另一只河灯沉入水天一色的寒潭中。

无影无踪。

第八章 逆雨

回到馨来客栈时,碰见老板娘坐在堂中桌前训斥着家中两小儿。

两个小家伙正背着门口抹眼睛。

“哭什么哭,都给我憋回去!”

大堂里的伙计蹑手蹑脚地躲远了去,生怕自己惹火上身。

“放你们出去这么几个时辰就能给我惹出这么一堆乱子来,明天通通给我上门道歉去,回来去祠堂跪好,听见没!”

得到点头如捣蒜的回应后,云姨开始细数双胞胎的种种“恶行”。

什么李家姑娘新买的花瓶被碰碎了,王阿嬷家的果摊被踩烂了好几个果子,谢家偷偷溜出来幽会的二爷偷香儿时被吹口哨儿,吓得差点起不来啦......

迦陵听了半晌才终于明白,中间“恰到好处”的牵手出自云姨家的一对双胞胎。

迦陵抿住嘴角的笑意,望向哒哒蹦下楼梯的朱萸,抬起的眉宇间冰雪消融。

刚要开口,两个熊孩子看到救星般哇哇地扑向朱萸。

朱萸一手牵着一个抱腿的小粘包哭笑不得。

迦陵脸色微沉。

方才暗暗涨起的一点点怜悯和好感瞬间被挥霍得一干二净。

人人皆知祭司迦陵生来就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

两个抱在朱萸大腿上的小粘包本就不亲冷冰冰的迦陵,此刻的祭司散发着莫名的可怕气息,于是乎手脚缠得更紧了些,鼻涕眼泪齐飞,鬼哭狼嚎共舞。

声音洪亮,场面壮观。听着头裂,看着闹心。

云姨也察觉到迦陵周身不同寻常的冷意,却又不知从何而起,只得先从娃娃抓起。

“都给我下来,你们这样让朱萸姐姐怎么走啊。”

左腿的娃娃咧着嘴,唾沫拉成丝黏在牙齿上:“我不要朱萸姐姐走。”

右腿的娃娃重复得更大声:“我不要朱萸姐姐走!”

“朱萸姐姐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朱萸姐姐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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