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凌晨,寒潮南下徘徊许久,终于在冬至这日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雪,看着不怎么像雪,与发布在摄影杂志和博客上的那些宁静悠然的雪景相比,这场雪像是苍天对所有期待之人敷衍了事的施舍。
它,零零散散从空中洒下,稀稀疏疏的,落到地面,像夏日里掉在柏油路上的碎冰。芸芸众生,人人都踩上一脚,就玷污了纯洁的白,只剩肮脏泥黄的积水。
这雪,比人的生命还短暂。
它每年都会下,人可能每年都在?
十年,雪依旧下着,不过所谓大小,人可还依旧吗?
有时候希望自己比所有人都先逝去,这样就不用忍受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的孤独。仔细想想,活着又还好,至少所有人都觉得好。
俞青是穗子的好朋友,也是她大学四年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可她也在毕业前离校去深圳实习,到今天为止,刚刚好满一个月。
俞青我跟你说,你三月份过来的时候,记得多准备几千块钱,住宿啊什么的都好贵啊!而且我还没找到适合我口味的馆子,饭菜难吃死了!
俞青穗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穗子拿着新手机拍了一张宿舍区的雪景,发过去给她。
穗子今天下雪了,是初雪唉。
俞青是从小到大都生长在有雪的地方,对她而言,冬雪是最不值得稀奇的一件事。她决定去深圳工作,就是因为恨极了寒冷的冬天,冬天让她没办法天天穿好看的裙子。
俞青我在深圳只需要套一件卫衣就可以出门了,羡慕吧?
穗子羡慕羡慕。
除此之外,穗子还羡慕俞青身上的其他地方。
俞青敢爱敢恨,直言快语,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乐观派,热情浪漫,又十分细腻体贴,善解人意。虽然有点胖,长相一般,却自信得不得了。
穗子私下里听她介绍的几个朋友说起,俞青在学校的语言圈里被称为交际花,因为学校里所有学语言的,不管中文外语,就连国外交换生留学生都认识她,而且都玩得很好。
听她的语气,在公司里也与同事们相处得很好吧。
穗子不记得是怎么挂掉的电话,她迷迷糊糊的轻手轻脚的回到宿舍里,爬上床。空调开着,26度,被窝还是暖的,紧闭双眼,却一直也没能睡着。
今天好像,是她二十一岁生日。
俞青今天加夜班,赶着零点打电话过来,好像也是说这件事情,后来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她身上去了。
事情永远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穗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更多时候,是无欲无求的状态。
穗子早就签了公司,却把入职时间延后了三个月,俞青为此还和她说了一些重话。
两个人工作的地方离得不远,原本十月打算一起合租的房子,只好先退掉,虽说没花什么钱,可俞青花了好长时间在搜集信息,生了几天闷气。
好在俞青很快就把这些抛之脑后,员工培训把她忙得焦头烂额,她只惦记着催促穗子早日过去陪她,一块当被生活压榨劳动力的社畜。
穗子这时才发觉,自己居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她说一声抱歉。“对不起”那三个字,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嘴里,每当她想说出口,它们就纠缠不休,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床的舍友睡觉打呼噜,加上穗子回寝关门时弄出一些响声,另一个舍友醒了,她“唰”的坐起来,怒瞪了两人一眼,倒头睡去。
呼噜声停了,倒是窗外一直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雨滴落在窗沿滴答滴答的声音,异常清晰。
此时格外安静,都能听到自己安静的心跳声。
穗子喜欢安安静静的夜,不喜欢白天。
白天太过嘈杂,出门的话哪里都是人,到处都是能让人莫名的尴尬慌张的陌生人。
以前俞青在的时候,穗子还偶尔出门,陪她去饮品店坐坐,去自习室里待会,去图书馆里蹭会空调。如今她不在,穗子几乎天天都窝在自己的床上,饿了就吃外卖,也总挑人少的时候出门采买东西。
久了,穗子就想着,不如以后定居在人少的地方,移民去冰岛和瑞士之类的国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老去。那里最适合她这样的人生活了。
父母已经年迈,也期盼着她能有所成就。不过家里还有哥哥和弟弟,父母们也还健康,应该不会太过干涉自己的决定吧。
这毕竟是自己的人生。
穗子也曾屡次思考过关于人生的意义,可毫无意义。她不想奉献什么去做对社会有用的大功臣,也不想尝试什么改变当下的现状,她觉得没有必要,反正都是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别人总不能拿社会道德去批评她,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给谁添乱,也没有妨碍别人活得更好。谁也没办法斥责。
她所希望的,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
不过这间屋子里若只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有灯,有书,温度,就足够。
对于别人宏大的志向,她不会去嘲笑,也不会去关注,别人如何,终究与自己无关。
这个世界,没什么特别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东西,也没有那样的人。
或许是有吧,可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就算存在,也都随着时间,随着春风化雪,寒雪荒绝,消失不见。
或许不是消失,或许被尘封,或许被遗忘。
如这惨淡飘零的初雪一般,不知何处来,不晓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