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独自坐在窗边,口中飘雪的味道逐渐泛苦,耳机中放的人早在一八年死去。阳光从窗外某一点打进来,常年开免打扰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她发的信息,明晃晃三个字“我爱你。”
耳机中的旋律逐渐激昂又平淡向下降,最后一个尾音结束地突兀,同时班级群的信息即使是我开了免打扰,却还是不停刷新,我一心急迫的想要见他。
从床上坐起,胡乱套上了衣服,踏着拖鞋便出了宿舍,指尖扔残留着刚练字不经意染上的墨。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许久,仍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阳光从手机显示屏反射到我的虹膜,我下意识闭眼,手指点到了手机某一处。
“我c,春就跳楼死了。”
春就!
我的心被猛扎了一下。
我往下滑着班级群里的信息。
“不会吧,是春就吗?”
“就综合楼下面。”
“靠,哥们儿先去,还有谁去,一起。”
有人附了一张图,是综合楼那边,人群紧嚷,我的心脏空了一瞬,在心中祈祷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我飞奔综合楼。
我站在人群外,并没有跻身进去。
我看了看头顶的云,听着人群的唏嘘。
不关事的人都在凑一个热闹,他们揣测,猜想,但没有一个人同情。
云向南方一直飘,风朝我席卷。
西南的风不是她喜欢的咸淡味,清清攘攘,是我爱的平淡。
明明是天光大亮,树影婆娑,我的思绪一瞬回到海边。
风逐渐有了咸咸的味道,我坐在黑色的沙滩上,海的颜色比别处暗。
我的画板一年四季尽是斑斓的黑,突兀的一抹白闯入。
黑色的沙滩映着海的深蓝,少女伴着海风卷起千层浪起舞翩翩。
我停了手中的画笔,想她好美,比我的画美。
她一直跳着,朝海中跳,白色的裙摆沾了海水仍然轻盈。直至海水漫过她的胸脯,我反应过来,她在笑,却破碎斑驳。我奔进海里,脑中倒计时,三…二…一。
我们同时沉入海里。
她还是离我好远,我拼命朝她沉入的地方游,深蓝的海水裹着我们却不似鱼儿自在。
我在海水中顾盼,海水疯狂灌入我的耳朵,最后一秒,我看见她闭眼笑着,坠鲸般下沉。
2.
海风仍然那么大,我脱了裹在身上的宽大风衣,将头发上的水渍捋出来,贴身的吊带滴着水,她躺着我旁边望海。
“喂,”我叫她“还想着跳海呢。”海风些许轻柔了些许,她没回我,望着远方。海浪为她唱不明白,我将画板搬过来,任她在我旁边空洞,我在一旁画画,不画海,不画海鸥,不画千层浪,我想到我的荷花,清淡不张扬,沿海城市长不活的荷花。
她不像荷花,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轻轻的音色有沙砾的触感,她回我:“春就。”
我应一声,继续画画。
许久,春就问:“你呢。”
我想想:“你可以叫我陈醒。”
我们躺在沙滩上,无言以对。
我的画完成,给她看:“如何。”
春就随意一瞥:“我是舞者,不懂这些。”
“你跳的很好。”
春就撑起身,身上的白色裙子干了大半:“这个是小提琴?”
我低头看:“嗯,你要什么曲子。”
春就看看海,说:“给我。”
我递给她,些许惊讶。
她像一只海鸥,不高傲却也仰首。
黑沙滩上白裙少女在拉小提琴。
琴声并不缱绻绵长,也不慷锵有力。
只是生动地叙述。
我在画板上画冬。
我向来喜爱夏日,爱夏日的灼热,爱夏日的轰烈。
唯有夏日是画家还活着以此传声的介质。
她却在唱冬。
没有树,没有屋,一个下雪如絮凝雨的冬。一片茫茫,只留她站在画布中央。我凝望我的产物,不像我平日的荒唐怪诞,只是平平如安然生长在幽谷的野草。只是画家最低廉的画。
而我看见了她的命。
3.
从冰岛回来,我住在了画室,日日作画,不谈艰辛,脑海里只浮现出满世界黑中的那一抹白。少女较好的身段,我看见她的肌肤与雪融为一体。
母亲曾与我说,切忌交浅言深,我虽厌恶她,却也认同。
我们除了姓名,默契的没问其他。
她跳舞,我拉琴,一切又记录在我的画板上。冰冷的海终于泛起一丝红晕,我们分道扬镳。
我背好了画板,最后一秒,春就第一次喊我的名字:“陈醒。”
我转身看她。
“你喜欢什么季节?”
“夏。”
春就听到回答抓了一把沙子放我手上:“我本来喜欢冬,但其实,好像夏也不错。”
我不舍得将我的画给她,于是我把小提琴放到她怀中。
“粒子组成我们,总会有人,因你而来。”
我转身挥挥手,不说再见。
“安好。”
海浪打着沙滩,春就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也会有人为爱你而生。”
我怔愣在原地,再回头,茫茫尽是黑。
一切以我的画板为载体。
“砰!”
思绪被拉回,陈大醒把我的花瓶砸到地上。我扶额,停笔,将陈大醒提溜进他的窝。第一千零七想把他关在猫窝里,陈大醒瞪着它的眼睛,好吧,我任劳任怨清理掉花瓶思考着要不要给它圈一个地盘。
陈大醒毫无犯错的自觉。
时间过得很快,当我从浴室出来看见空空的猫粮盒,已经三月已过。
和春就的相遇好似一场梦。
母亲从加拿大寄来信,无非也是高考,要我好好复习。
我埋头又进了题海,时间长了,我自己都以为与春就的相遇确是场梦。
唯有少了一把的小提琴一遍遍提醒我反复。
顺利地上了川美,我发朋友圈“上岸了”。
我视画画如生命,将我的思想、感受、情感用这种可观直白的方式表达。
艺术家的画板会说话。
而我的画板代替我冷静的剖析这个世界。
然后将我的热烈还给予之我生命的世界。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作画。
放纵而又肆意,我要画尽我的阴暗面。
毫无征兆,我拉开窗帘。
亲爱的,下雪了。
“亲爱的,要我为你高歌一曲吗
你愿意与我跳舞吗
亲爱的
雪下的好大
我们要不要走散呢
亲爱的
你说呢
你是如此舍得
尽管我不愿意
亲爱的
你看啊
下雪了”
4.
深秋。
下雪了。
街上的人们惊奇的将这个世界装进取景器里。
而我盯着对面街道等绿灯的身影。
我见过春就一身白裙,似西方神话中走出的圣女。
而此时,她安静地站在那里,鲜红张扬的裙摆与整个白雪覆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看一眼便收回目光,三…二…我们擦肩…一…我们走过。
最后一片雪花落地前一秒。
我转身,对上她的那双眸。
我在脑海里临摹过千万遍的眸子。
她说:“陈醒,我来找你的。”
再数三秒,太阳出来。
人类机械地运作。
我的心奉给秋天,回她:“我带你回家。”
5.
“春就,你怎么想的。”
她换上我的睡衣,嗦着粉,嘴里声音含含糊糊:“我没家了,你救了我。”
“那你也不能赖上我啊。”
天知道一个美术生有多穷,我在心中哀嚎。
蒸腾的热气将海边不切实的春就拉回,天仙一样的人儿染上烟火气:“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