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肆丧礼前一夜,她拖着这具接近半死的身躯掀开了他的棺木,瞧了他最后一面。
他睡在里面,面色平静,乖巧的令人心疼。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又在指尖将临之际,猛的收回,而后背过身哭的鬓发散乱。
那人把她揽在怀里,她头埋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这些日子,她已数不清多少次在夜里哭的晕厥,多少次哭的眼球生疼,眼底出血。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甚至连早朝也未曾去过。不知从何时起,他鬓间竟有了几根白发,人也憔悴很多。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钰肆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如此失职,连她的孩子都护不住。
钰念倒是不皮了,日日在灵堂前为他哥哥祈福,神色恍惚。柒笙也是日日来看她,一边隐忍哭泣一边为她擦泪,出言安慰。苧芷虽还小,却也再不哭不闹了,眼圈含泪的看着她,只能说着“娘亲不哭”。
天亮了,
下葬的日子到了。
渡禧一路跟随他的棺木,亲眼看着他被众人抬着摇摇晃晃送出了宫门,葬入皇陵地宫。
从此,他在此与世长辞,独留他们苦苦思念。
元泰十年二月,皇长子龙钰肆不幸病逝,举朝哀悼,难闻笑语之声。
至此,她才是真的永远失了他。
日子长了,宫里又一扫压抑的气氛,渐渐有了笑容。
她渐渐也没什么不同了。
只是变得更爱发呆,有时看着案桌笑,有时望着窗外的秋千落泪,更是在午夜辗转梦回低低唤他的名字。
可他,再回不来了。
后来,念喜又来推门,神色阴霾,欲言又止。
她朝她笑了一下,声音沙哑:
魏渡禧“无妨。”
念喜沉吟了下,道:
念喜“娘娘,刚刚有人来报,谈娘娘怕是不成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她是什么心情呢,结痂的伤口又被生生撕裂。
但她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疼了太多太多。
末了,她只是点点头,换了身洁净衣裳,去了望月斋。
熟悉的中药味灌入鼻腔,围着她整个身子。
那人脸没一点血色,头靠在榻上,拿着帕子咳着。
跟往日不同的是,那帕子被染上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她赶忙去搀她。想不到,只一月不见,她的病就严重成这样。
见她来了,她嘴角渗出点血,笑了一下,道:
谈寄芙“魏妹妹来了……姐姐身子实在……实在起不了身行礼了……妹妹别见怪……”
她一阵心疼,擦了擦她带血的嘴角,道:
魏渡禧“怎的病又重了…”
她望向窗外和风渐起的柳絮,眼里满是贪恋。
谈寄芙“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我有些话,想对妹妹说……”
渡禧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已经再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她再难对她说会好起来的这种话了。这世间总是事与愿违,她改变不了什么,只想陪她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谈寄芙从一旁的柜里颤巍巍的拿出了几件叠的规矩整齐的衣裳,道:
谈寄芙“我给风吟…做了些衣裳……”
说着她一件件拿给她看,道:
谈寄芙“这个是十岁的…这个是十二岁的……你看……这个是十八岁的……”
她针法很好,绣的东西都活灵活现的,宫里顶尖的绣娘都比不过。她就那样一件件给她看,好像看到他穿上这些站在她面前喊着她母亲。
她突然一阵猛咳,衣裳也落了不少血。
谈寄芙“我在这宫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这辈子入了深宫,我也没什么旁的好牵挂的了……只有……风吟。”
谈寄芙“风吟这孩子,打小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我这母妃……当的失职……”
她又是一阵猛咳,声音也弱下去几分:
谈寄芙“我这一辈子……规规矩矩…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我学了一辈子…渡禧……我很羡慕你,至少,在这宫里你还有皇上的爱,你可以任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可我……”
她突然哽咽,血和泪混杂在一起,好像一朵血色的雾莲。
谈寄芙“我又何尝不想纵马……不想射箭……”
她抓着渡禧的手,神色有些涣散:
谈寄芙“只可怜我这辈子,从未体会过何为心动,也从未体会过被人爱着是什么滋味……”
她苦笑一下,好像望到了彼岸的世界。
谈寄芙“我只恨…自己陪不了他长大…渡禧……真是抱歉……又要惹得你…伤心了…只是……剩下的路……”
她缓缓闭上这似牵线木偶的半生,轻声道:
谈寄芙“你陪他走下去吧……”
爆发的哭声传出望月斋,她却再睁不开眼了。
谈姐姐走了,走的干净利索。
渡禧牵着风吟的小手在她棺前守了三天三夜。
元泰十一年三月,谈婕妤患疾辞世,皇上追封为顺妃,下葬皇陵。
她终是离了这束缚的一生,从此她只是她,那个可以大笑,可以荡秋千,骑马射箭的谈寄芙 。再不是从六品光禄寺署正谈永禄之女,再不是什么谈婕妤了。
……
龙熙桑是琼昭仪的孩子,不知怎的天生体弱,自打生下来就病恹恹,又瘦又小。
渡禧不喜欢他。
每每看到他,她想到的都是那天雪夜里痛苦呻吟的钰肆,她次次都是努力强忍着自己前去杀了他的欲望。
皇上也很久没去她那了,琼昭仪倒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
这些日子,他一直伴在她身边。
渡禧先前怨他恨他,可当看到他满脸的胡渣,发黑的眼圈,和夜里映着烛火悄悄落泪的他时,她心疼极了。
他是一个帝王。
万民之主,身在高处,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能够。
他得先是万人的君王,然后才是她的夫君。
失去骨肉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折磨。
甚至,身为帝王他连落泪的权利都没有。
多少暗暗的寂夜里都悄悄寄托了他对孩子的思念。
那天夜里,她从身后轻轻抱住他,那人身形一颤,似是有些讶异。
她靠在他的背上,道:
魏渡禧“臣妾想过了,许是臣妾错了,不论皇上现在在做什么,臣妾都愿意等你……”
那人身形久久定在那里,而后翻过身将她搂在怀里,清冷的声音带着无限疲惫与沙哑:
皇上龙凌天“是朕的错,是朕太自以为是了……”
他抱的很紧很紧,却又小心翼翼。
他一介帝王,何曾如此低声下气、悔恨自责过。
有些湿热的雨点滴落在她眉间,她伸手为他拭去。
魏渡禧“皇上瘦了许多,要好好吃饭。”
那人没有应她,只是紧紧拥着她。
她紧紧贴在他胸前,她已经好累了,这是她唯一的避风港,他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
这日,她看着晴光大好的艳阳天,心情不自觉也好了些,打算去御花园散散步。
翠柳盈盈,水声潺潺。微风拂过,带着人间四月天的芳芳春意。
她想他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放放风筝。
缘浅情深,只愿他下辈子莫要生在帝王家。
望着摇摇摆摆的风筝,她一时失神,耳边却传来小声议论声。
宫婢2“恭亲王进宫了,我瞧着怎么……”
宫婢3“怎么了?这几日一直在庭前洒扫,我都未能得见,长得如何,是不是十分俊俏?”
宫婢2“噫……一头白发……带着面具,感觉十分可怖…又丑又怪…”
宫婢3“噗哈哈哈…想不到当朝恭亲王竟然如此丑陋不堪…”
嬉笑声带她拉回了思绪,她一挑眉,往声音来源去了。
那几个宫婢见到她一惊,赶忙下跪行礼:
宫婢3“奴婢参见贵嫔娘娘。”
魏渡禧“本宫当是谁,竟敢非议恭亲王,原是你们几个。”
那几个宫婢虽说是御花园洒扫婢女,可之前张嬷嬷的事闹得宫里沸沸扬扬,她们也是知晓的,一时间害怕的身子止不住颤。
魏渡禧“恭亲王是何等的才高八斗,是你们几个宫婢也能议论的?”
她神色一凛,一改往日谦和。
魏渡禧“仅凭一副相貌便敢在这里耻笑恭亲王,宫规又是怎么学的?”
那两个宫婢年纪尚小,眼里含了泪,急急磕头:
宫婢3“奴婢知道错了,一时糊涂,求娘娘宽恕!”
看着那两个害怕的颤抖的孩子,她也不忍责罚,便一甩衣袖,道:
魏渡禧“罢了,今日就当给你们提个醒。”
说罢,她没有回应两个小丫头的千恩万谢,离开了这长廊阴凉处 。
廊后假山的黑影动了动,也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