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这一觉睡得颇为奇怪，严卿感觉自己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刚有些迷糊就被人喊了起来，明明只睡了一个时辰却像睡了一夜似的一身的疲惫。

　　“阿卿，没睡醒？”明言从他身旁爬出来同样的睡眼朦胧。“我没事，你若是还困就再睡会吧”严卿说道揉揉双眼抓起狐裘往身上一披走到院子里捧起水缸里的水泼到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流到脖颈，流入衣襟，身上的疲惫感顿时全无。

　　只是这样，真的很冷

　　当他再次回到屋里时明言已经穿着好下了床，见他进来便拿过床头的衣服披到他身上“这大冷天的，你这样有点伤身子吧？”

　　“没事，习惯了。”严卿低下眼眸，脚尖在地上蹭着。

　　明言盯着他素色下衣上的一点血污皱了皱眉头，尽管这一处被外面的长衫盖着并不明显，但是在一片雪白中还是略显突兀。“你衣服脏了，换我的吧。”

　　“这个……”

　    严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但是就这一片也不至于再换一件，再说这衣服明言刚送给自己才穿了一天不到实在是难以割舍啊！

　　这就是被穷苦日子逼出来的节俭

　　“就脏了一点，没事。”严卿回道，听他这么说明言倒不高兴了，低下头一副要哭的模样就好似在说严卿嫌弃他一般

　　严卿直接愣了，这怎么还哭上了？

　　不过这种表情他最受不了了，咳了两声扭过头“那……那好吧……”

　　“你稍等啊”

　　明言立刻扭过头在衣柜里翻箱倒柜的找起来，真的幸好昨晚把行李都拿了过来不然他还带回到客栈拿过了再飞奔回来

　　不过他对明言行装里有素色衣衫这事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明言一直都是暗色的代言人，几乎每次看到他都是一身黑，这样的人居然带着一套素白色的衣服

　　虽说仍是箭袖吧

　　但毕竟箭袖骑马要比长衫利落

　　他们梳洗罢走入正厅时只楚御泽一人独坐在桌边捧着一杯清茶，见他们进来勾起嘴唇温和一笑。“明公子，严公子，挺准时啊”

　　“先生过誉了”他们俩同时拱手行礼，坐到一边。

　　“秋寒同我说王姑娘在照料佑佑更衣，慕容公子他们在练剑，咱们在此稍作等待吧”

　　“佑佑？”

　　“秋寒？”

　　他俩一人一句的把楚御泽话中的两个生人全部问了个遍，搞得楚御泽一时竟不知道先回答什么愣了好大一会才哈哈大笑“佑佑是昨晚的那个女孩，秋寒他是我徒弟，名为‘上官秋寒’。你们还真是……哈哈哈……”

　　严卿不好意思的扭过头

　　外面一阵脚步声，王墨愿抱着佑佑走过来后面还跟着慕容清和司空寒。

　　这时的佑佑格外乖巧，缩在王墨愿怀里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手里摆弄着淡蓝的流苏，同昨晚那个面目狰狞浑身杀气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这孩子绝对是脑子抽筋了，明明昨天还那么凶来着”慕容清落座一旁一脸鄙夷，楚御泽轻笑一声招了招手，佑佑马上从王墨愿膝上跳下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这孩子是把王姑娘当作她娘亲了。”他摸着佑佑的头，一旁的严卿喃喃一声“当作？”

　　为什么是当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楚御泽，他长叹一声，讲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故事：

　　许久之前，风华城的村庄里来了一对母女。母亲是一位刚及二十的少女，孩子是一个未及五岁的幼儿。

　　少女是被夫家赶出来的，她的夫君——那个满腹经纶的秀才走了新欢，她比少女更娇美，更年轻，更有身份地位。

　　在那个冬夜，少女抱着冻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出了城门来到这个村庄。

　　少女聪慧能干，孩子乖巧可爱，他们一来到这里就受到村民们的欢迎，村民们帮忙盖了草房，圈了地产。当地一个大户家公子甚至不嫌弃少女有过夫君屡次提亲，各家各户做了鸡鸭鱼肉之类改善伙食的都会给她们送一些。

　　几乎所有人都把她们当作村里的一份子

　　除了一个人——村里最有学问的一个青年

　　青年会一些相面之术，他见到这对母女的一瞬间便断定孩子是天煞孤星，甚至扬言这孩子不除，遭殃的便是整个村庄的人

　　只不过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毕竟他平常说这种话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家都把他当作一个疯子

　　然而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日孩子独自进山采野菜时误入了一个山洞，洞里血腥味极重，随处可见残缺的尸体和做到一半的木偶以及一些将死之人被钉在墙上痛苦求救。这种情况下本该害怕的跑出去的孩子却中邪一般向山洞深处走去。

　　在那里，她遇到一个男子

　　红白相间的外衫，血染的内衣耳边的头发被鲜血凝固在脸边。

　　当时男子正散着头发用毛笔在怀里的木偶脸上画着什么，许是没料到会有人敢踏足这里扭过了头。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的年岁却有着一张美到让人惊心动魄的脸，他对孩子产生了兴趣，竟没有伤害她而是同意她可以随时来这里玩。

　　久而久之，男子了解了孩子的身世并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告诉她自己可以交给她变强的方法这样孩子可以保护自己的娘亲

　　她答应了

　　日后的孩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阴冷，眼神中看不出应有的感情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日正是孩子五岁生辰，村民们聚在一起给她庆生。第二天天空便落下鹅毛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本该高兴的一件事谁知这雪数日未停田里的庄稼都冻死了，大家本在疑惑间突然有人提出大雪是在孩子生辰后第二天落下的。

　　他们开始相信青年的话语，认为孩子是个灾星就想要找机会除掉她。只是他们怎也近不了孩子的身，不是有木板塌下就是有马车失控，这一切都让他们坚定了孩子是灾星这一事实。

　　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靠近少女身旁不会有任何阻碍，全村人合伙把她绑到村子中央在正午烧死了她

　　火焰熊熊燃烧，少女的喊声不断从木柴的“噼啪”声中传出，她没有惨叫，只是在喊着让孩子快跑，不要回来

　　当孩子从山洞匆匆忙忙赶回来，现场只剩下一片灰烬和一具烧焦的尸体

　　小小的身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到嗓子嘶哑泪水流尽“我要杀了你们！”这是孩子喊的最多的一句话

　　从那时起，村里的人开始一个个消失，每消失一人，孩子家里就会出现一具木偶。

　　这确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更悲伤的是那年兀国正值百年难遇的酷寒，全国上下多地都暴雪数日。

　　庄稼冻死让他们心里着急，他们需要宣泄的途径，涉世未深的女孩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不过还好这孩子学识不深，不然就是我也未必能救下你们。”楚御泽叹道，不过比起这个，严卿更在意的是他口中的那个男子。以他所说的容貌在兀国完全可以名扬四方，到为何现在听都没有听过这号人呢？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些侥幸，倘若昨晚遇到的是那个男子，那他们就连能不能活着等到楚御泽的救援都不知道。“这么说小爷我输给一个孩子。并不丢人喽？”慕容清托着下巴喃喃道，他对那么轻易地就被个小孩子打到这件事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他可是慕容氏最为有天赋的弟子了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让他在老家……啊不，在师门怎么混的下去？！

　　还好这下有借口糊弄过去了

　　这时那名为上官秋寒的少年走上拱手道“公子，车马已备好，可以出发了。”“好”楚御泽应道，从座上站起“几位跟着一起吧。”

　　马车转过几个弯后停了下来，上官秋寒从车上跳下来掀开马车的帘子“公子，到了。”楚御泽从车里出来，那张带着白玉面具的脸一出现便引起周围的一阵轰动

　　“那是沚水先生！”

　　“原来琴圣来品花楼的消息是真的！”

　　他们的马车周围瞬间被人流围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欣喜若狂，这一片议论纷纷让严卿格外不舒服，只是其他人却似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慕容清和王墨愿，他俩想必是未见过如此场面因而异常兴奋。

　　但是这想立马逃跑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明言……”严卿靠到明言身旁拽住他袖角，明言先是微愣，扭头看到他慌乱的神色心里一沉。沉着脸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不动声色的回握住他的手

　　“别怕，我在。”

　　品花楼的门槛刚刚迈过去便有一位穿着露肩衣裙的姑娘持着团扇扭着走过来。她甩了一下手帕“原来是沚水先生啊，真是贵客！昨日您这徒弟说您要来我还不信呢～”

　　这一下慕容清简直鸡皮疙瘩掉一地，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啊……

　　她的目光继续审视着这一群人，很快便发现了正被明言拉着躲在身后的严卿。

　　“呦，这公子好生俊俏啊。”姑娘团扇掩面纤细的手指搭上严卿肩头，明言眼中生恶但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慕容清“刷——”一下就闪到严卿面前伸出胳膊拦住姑娘的去向

　　“诶，大姐你冷静些这么多人看着呢，再说严兄好歹也是个美人你也不看看能不能配上他。”

　　明言直接捂住了嘴，这一番带着挖苦的劝告听着真的有些怪怪的但挡不住它效果好啊。姑娘轻哼转头顺便在王墨愿身上瞟了一眼“先生找哪位姑娘？”

　　“暇玉”上官秋寒道

　　暇玉的闺房位于二楼走廊尽头，敲响房门后前来开门的居然是个看起来年近十五的小姑娘，她衣饰凌乱看得见她脖上的殷红连连眉毛上还挂着水珠。

　　应该是刚接完客

　　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一群人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企图遮盖住身上的肮脏，把众人迎进屋探头向门外看了两眼才关上房门。

　　“暇玉参见公子”他一回来就直接跪倒在地，楚御泽慌忙把她扶起来轻手擦去脸上的泪珠“别这样，我赎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跪拜的”

　　暇玉呜咽几声草草整理一下衣饰

　　楚御泽向后一看，对上他双眼的上官秋寒点头提剑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只差原地等待，慕容清心里还有些不解：这琴圣让他们跟过来就是为了看他英雄救美？就这样干等着不干点大事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司空寒也拿他没办法

　　王墨愿拉起暇玉的手替她整理好衣领，道“妹妹你先别哭，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暇玉抽泣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姐姐，小女子本名苏皖，只因家中贫寒无力扶养小弟才把我卖到这里……前些日子听妈妈说要把我卖到月轩阁，我实在害怕就找楚先生求救了……”

　　她越说越发哽咽，喉头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接下来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同为女儿身，王墨愿从心里心疼这个小姑娘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背上一下一下顺着

　　苏皖抱住她的腰，毫无掩盖的放声大哭

　　整个房间只留下她的哭声，严卿真为她感到后怕：月轩阁这种地方旁人不解其细，但他不会不知道，那可是兀国有名的赌场啊！那里除了来宾以外全是女子，她们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被贩卖或是拐骗过去的，那里简直可以称作女子的处刑场

　　苏皖这样一个小姑娘进去，下场简直细思极恐

　　“那种地方，你怎么去？”慕容清托着下巴问道

　　“月轩阁会派人来接”苏皖呜咽着

　　只见慕容清嘴角一勾，果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又要上线了。“既然这样，我们为何不顺藤摸瓜救出其他女子呢？”难得他能提出这么精妙的计划，其他人竟没听出这话语中的草率齐齐点头

　　这样被人认可他自己也得意起来头不自觉的就抬起来了，正高兴间肩膀上却突然一阵绞痛他大喊一声扭过脸正撞上司空寒冷的充满杀气的双眼。

　　司空寒捏着他肩头的一块肉，沉声道“你觉得自己伤的不够重是吧？”

　　慕容清身上的汗毛瞬间竖起来这要杀人的眼神简直不要太恐怖！坏了坏了，惹他生气了……连忙摆手推开司空寒的身体，慕容清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又……有没让我们亲自动手啊……”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旁坐在地上自娱自乐的佑佑身边揉了揉她扎着两个可爱丸子头的脑袋“佑佑，哥哥交给你个任务，完成好的话哥哥会给奖励哦～”

　　佑佑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申时之时一个黑衣人推开房门，腰间别着一根麻绳。

　　他走到床边，看着被子里凸起的人形添了一下干的起皮的嘴唇“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说罢，伸出了手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亮起数道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