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逾一年,楚晚宁收到消息,那几个害死史姑娘的少爷,俱在一年内相继活活老死在家中。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至于,他根本无暇顾及那远在湘江的一缕幽魂,比如,那坚不可摧的天空竟裂了一道口子,蛰伏在裂口外的妖魔蠢蠢欲动,将人世的一切当作自己的盘中佳肴,他折进去几乎半条命和一个徒弟才补好了天,又比如,三大禁术之一的珍珑棋局失窃,偷窃者犹逍遥法外......
但即便这样忙,当最后一棵仇恨的树苗枯萎,楚晚宁独自一人去了一次湘江,准备亲自度化她。
那一带还在闹旱灾,他沿路布施,倾囊相助,然而还是有太多太多饥肠辘辘的人,他们没有力气,跑不过路上的妖魔,于是更多人被一口吞下。
富家人筑着高墙,囤积着珍贵的粮食,紧闭朱门任由酒肉堆积得发臭,丝毫不管路有冻死骨。
他驱走了几个妖魔,忽然又感到了那种无能为力之感。
他到时,湘云正盘腿坐在缩小不少的水面中,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拿手指在水面上写字,只是一笔一划了无痕迹,楚晚宁看了半天,才分辨出她写的是个“霞”字。
瞧见他来了,湘云忙站起来,站在那一片水中,半身沉在水面下,她好像光着脚丫子,一时情急竟忘了变化之术,只把一边漂着的浮萍捞来几片当作遮蔽。
“楚宗师来了。”
楚晚宁不苟言笑地颔首:“我是来渡你的。”
史湘云讶然:“您是不是要把我送进传说中那......嗯......阴曹地府?”
楚晚宁再次颔首。
她站在浅浅的只能没她半身的水中,瞧着水面荡漾着的月色波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如今我这番田地......罢了,请楚宗师开始吧。”
史湘云对着楚晚宁笑着,单薄的红色锦缎贴着她的身躯,如同一朵盛大开放的红色海棠花,灼人得让楚晚宁不敢直视,于是他低下头,从宽袖中取出一片薄薄的写满了字的纸帛。
“日后,我还能见到楚宗师吗?”
楚晚宁一顿,才道:“他日若有缘,或许会在地府重逢也未可知。”
说罢,他低声念出一段“送渡咒”,那纸帛上的每一个字便闪起了耀眼的金光,然而片刻之后,那金光却陡然熄灭了。
楚晚宁猛地抬头,却见史湘云依旧含着笑,眼睫上却带着泪珠,她眼睫一动,泪珠便滚入江水中。
“对不住。”
“您对我真好,我实在是......让您费心了......方才......”
湘云忽然止了泪,尽力用着那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方才您说要渡我,我都想把这件事撂开了。”
浮萍散开,她的腿原本血痕驳杂,纵横交错,此刻却仿佛被人一刀截断,甚至还在寸寸消散,红色的颗粒从那“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与此同时,湘江水位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
楚晚宁蓦地发觉,方才离自己尚且有一段距离的水面,此刻已经悄然淹没了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