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在江边坐到日头西斜,半江瑟瑟半江红时,才见着她揉着眼睛出现,于是他站起来,忽然发觉不知道她姓什么,犹豫了再三,只能叫了一声“云娘”。
她听着声音看过去,一见楚晚宁,她蓦地停下动作,惨白的两颊竟也浮现出一抹红晕:
“呀,我才睡醒,实在对不住,你晓得当鬼的都是晚上才能出来玩的,白天实在无聊,只能躺水底下睡觉了。”
“不过,您还是莫再唤我云娘了,这名字本就是那卖我的牙子取的,实在晦气得很,我姓史,原是保龄侯史府的大小姐,名唤湘云。”
楚晚宁点点头,听说她是沦落风尘的千金明珠,越发觉得她可怜。
然而湘云似乎没察觉楚晚宁的同情,她只是又看见楚晚宁手上拎着的酒坛子,料到是带给她的,于是欢欣鼓舞起来,绕着楚晚宁飞了一圈。
“我早看出来您是个君子,果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前来了好些个臭道士赖和尚来捉我,见着我醉卧芍药之幻境,要么眼睛都直了,要么就欲盖弥彰捂着眼睛说我有伤风化,我都懒得出来看他们......”
楚晚宁强行忽略了她喋喋不休的话,念了句咒,酒坛自燃起来,金色的火光将酒坛整个吞没后,金光一闪,酒坛凭空消失,出现在了她手上。
楚晚宁还在惭愧有负所托,未买到更好的酒,谁知湘云忽然闻见酒香,她竟沉默了,楞楞地瞅着酒坛子许久,再抬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一片。
“我就是想着这烧刀子许久了,等到数九隆冬,雪落了漫山遍野的时候,和二哥哥和姐姐妹妹们围着铁火炉儿,拿把铁叉叉一块生鹿肉,在上面将鹿肉翻来覆去地烤得吱吱作响,烤的脆焦脆焦的冒出白烟来,再配以这烧刀子大吃大嚼着,腥膻下肚,却有锦绣文章从口出......”
她忽然住了口,微微一哂:
“我又忘了,不光我自己成鬼了,他们怕是也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长眠了。”
楚晚宁见她失落,生硬地开口安慰道:“史姑娘,若你想见他们,我可以去找。”
她长叹一声:“找?能往哪儿找去?您可知晓他们漂泊人世用的什么化名?您可能够知道他们现下的面貌?若他们早埋骨于荒野,您即便脚踩在他们的尸骨上,又能如何得知?”
她目向江面远处,眼中明灭闪烁:“这便叫,白骨如山忘姓氏。”
楚晚宁心头一惊。
他心里很清楚,人世是一个很苦的地方,人也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随便来个战争、瘟疫、天灾,便处处有人饿晕路边,或是缺胳膊瘸腿,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总是用尽全力,能救则救。
然,在这困苦世道,还是力有不逮,终究不过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