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楼和枝叶的阻拦下,阳光见缝插针的照进了被遗弃的旧楼,竭尽所能的给予此处亡灵人间的光。
楼外,焦佳人透过手指,望着缓缓挪到自己头上的太阳,都到中午了,根据经验,似乎需要叫救护车提前待命...她叹了口气。
“担心子昂还是你未来的父亲?”坐在楼梯上的谷立峰突然开口,伸手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骄阳下的蚂蚁来乘乘凉,“过来坐,我有几句话同你交代。”
楼内,透进来的光不仅没有暖到邓子昂,还让他的心颤了一颤——父亲发根处的白色未免太多,眼眶黑青,瘦削让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就这么个容貌,真比自己这个颓丧了几天半死不活的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生病了?
反手拽住裤腰,满脸冷汗的人,那乘着抵死不从的桃花眼在自己头上盯了一会儿,居然就变了情绪,晶莹的睫毛扑闪几下,软了下来,邓父顿时明白这转变从何而来,尴尬的咳了一声:“你少自作多情,老子的白头发是为了事业累出来的,跟你小子可没关系!”
互怼放在不合时宜的场合不合时宜的放大了邓子昂内心的负面情绪。
只见他沉默地抿起嘴角,抠唆着地面支着身子,跪的打摆,仰头声音低低的确认了一遍:“跟我没关系?”
那情绪莫名的语气,邓父不是第一次听到,与上次单纯嫌儿子矫情不同,他老了的心一咯噔,接收到了邓子昂隐藏的心灰意冷。
或许是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给邓子昂留下遗憾,还没打完人的手放下了藤条,转而摸了摸儿子湿漉漉的头发。
父母为子女计,何必宣之于口?邓父叹气道:
“我要是说被你愁白的,多像道德绑架呀。”
邓子昂挑眉不解,脸上立马被捏住了,邓父使得劲儿还挺大的:“少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跟你提了多少次管管自家公司,就是不上心,我还能怎么办?”
“对不住...父亲,我早就决定将一生献给医学,旁的事情实在分身乏术...”
指尖捏着脸上软肉转了半圈,愣是逼出儿子的泪花,邓父才舍得撒手:“行了,这不也没强迫你。爱当医生就端正了态度好好当,生离死别看的淡一点。”
多少年默许之后的亲口答应,这盛大的拉锯战,以邓子昂获胜而告终。
然而胜利者表情有些痛苦,他憋了许久,脸和脖子通红一片,眼泪自作主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开了,哽咽的厉害:“朵...朵那么可爱聪明,那么小,那么信任...我,我却...没能...没能...”
邓父:“......”
他擅长用苛刻的商业合同逼得竞争对手跳楼自杀,但他真不擅长哄人,拾人牙慧的弄了句“生死之说”好像还讲错了,直接给儿子惹哭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老人家只好默默看着邓子昂直线崩溃下去。
“是我没去...我明明答应她的...”
朵朵当时的情况远没有小杰严重,手术也完成了一半,是有痊愈希望的。若是邓子昂那天没有急诊手术,按时赴小姑娘的花园之约,定能在血管瘤破裂的第一时间进行救治。
往事不堪回首,直叫他悔的肝肠寸断。
邓子昂向后瘫坐在脚跟上,左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整个身子都在细细颤抖,仰着头依旧上不来气似的泣道:“发病很疼很疼的...要是我去了...我去了肯定能照顾好她!她就不会倒在地上,也不会耽误许久才被...才被环卫工人发现送医...”
从颠三倒四的句子里,邓父拼出了前因后果,由衷道:“这是天意,不是你的错。”
急诊有任务,邓医生当然不能去陪小姑娘玩,但他是可以派个人代替他去的...邓子昂骗不了自己,他狠命摇头,咬牙切齿:“就是我的错!是我忙忘了...”
忘了有些事是等不起的,忘了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没有补救的机会。
急诊结束赶去手术室时,朵朵已经不行了,邓子昂使出浑身解数,累的双臂脱力,也没抢回那漂亮的小姑娘。
那之后,他被噩梦折磨了将近半年,苦不堪言。
眼泪呛进喉咙,邓子昂捂着嘴狼狈的咳了一阵,脖颈上青筋格外突兀。
邓父也不敢说话,皱着眉用藤条在地上戳来戳去,实际上很想直接往谷立峰身上戳,那老东西不是说带邓子昂看过心理医生了吗?难不成光诓了他钱没办事儿!
正和焦佳人闲聊的谷院长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然后见怪不怪的笑道:“肯定是里面那位骂我呢...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邓子昂这个牛脾气,我叫了秉泽压着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他倒好,去是去了,但非当个闭嘴的蚌壳,一个字都不说,最后我给他闹腾烦了,也就随他了。”
谷立峰的一时心软,变相的包容了邓子昂对朵朵的事继续讳莫如深下去。
年轻的邓医生再见不得小姑娘送的贺卡,七色花,巧克力,专门腾了一个柜子,连同失败的抢救,一并锁了起来。
如果邓子昂运气不错,这辈子应该再没机会碰到患病率极低的神经母细胞瘤患者了,坏就坏在他运气不大好,不仅碰到了,还是前女友的儿子...
真是无巧不成书,国产狗血玛丽苏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谷立峰搓了搓手指:“说到底,子昂和你一样,是孤独缺爱的孩子”,他回头忧愁地望了一眼黑乎乎的门洞,声音又沉了些,“也就老邓能让他说句心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