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草种下的碧蝉花发芽这件事如同花开一般迅速地传遍本丸,众人——尤其是粟田口的短刀们都纷纷前来围观,一时间七草的住处热闹非凡。
看着弟弟们兴致盎然的样子,从头到尾都站在角落里的一期并不怎么开心。
一期虽然不喜欢自家的弟弟们接近这名少女,但在大家的撒娇攻势之下他也只能带着弟弟们敲开七草的房门。
当他看到七草对着自己露出笑容,然后说出“哎呀、真是稀客呢。”这句话时,一期几乎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有一丝的龟裂。
而现在——他竟然看着弟弟们与七草相处融洽,怎么想怎么不快乐。
七草从一群少年的围绕当中抬起头来,就看见一期那毫不掩饰的不悦神情,于是她对着几乎称得上是黏在自己身上的包丁道,“我去找你们一期哥说说话。”
接着就在粟田口短刀们好奇的目光下,她走向了叉着手站在一边的一期。
“一期,到外边说会话?”七草指着门外道。
一期没有说话,但倚着的身子离开了墙,也不等七草,便径自往外走去。
七草跟在后头笑而不语,直到庭中央、确保短刀们听不到的地方时,一期才开口。
“您要说什么?”
“噢。”七草走到边上,用手指拨弄着有些萎靡的小杂草,“弟弟们会这么惊奇也是一定的吧,毕竟本丸里很久没有看到新生命了。”
一期沉默着,就听七草继续道,“他们很敏感的,一期。不论是你不喜欢我这件事,还是——这个本丸发生的事情,以及你那混沌的中立。”
那一瞬,七草明星感觉到了一期眼中无所保留地袒露出来的杀气,但七草仍不为所动。
“不管你再怎么保护他们,他们难道不会跟其他刀接触、或是看到药研走过吗?”七草一顿,“你——”
“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反感妳的存在吗。”一期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七草被截了话也没不高兴,只是笑望着他。“嗯,我确实挺好奇的呢。”
她是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不讨喜,但要能让他们说出“反感”这两个字,她自认还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应该不至于让他们这么讨厌自己。
“药研是因为妳的态度,以及他本身讨厌人类。而我,只是觉得妳很危险。”
七草失笑。“第一次有人用危险这两个字来形容我呢。”
一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个危险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几天下来我只确定妳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接近妳。”
“不是普通人啊。”她如同咀嚼般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而后她的面上出现一抹如花的笑靥,有一丝的苍凉与一丝的诡异,还有多的一些什么他也看不清。
正因为看不清这个人,他才会感到“危险”吧。一期心想着。
“确实吧,我可能不是什么普通人。”七草笑得灿烂,但一期却感受不到她的笑容中有些许的温度。“没有一个正常人身上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吧。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加上我——”
她比着自己的胸口,笑意盈盈,那白茶的瞳中有着银色的月光。
“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修养。我到底是谁呢?”
一期见她这般说着自己,却仍是面色清浅,眉头越发紧蹙。
“不要去思考我的过去,这样你很烦恼,而我也很困扰。因为我并不想回忆过去。现在的我,是七草。被你们利用着的、不知为何有着强大灵力的不算多普通的人类,七草。”
七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回身往屋内走去。
边走着,一期看着她的背影传来那悠悠的声音。
“三日月也好,你也好,药研或鹤丸也好……不都在自欺欺人吗?——不,我也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当事人吧……”
幸好七草没有面对着一期说出这句话,也可惜了她没有面对着他说出这句话——否则,她会看见一期此刻的面上头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
自从烛台切与山姥切为七草弄来那架筝后,本丸似乎被添上了一股色彩——名为“筝音”的色彩。
虽然一期百般不愿意,但显然,自家的弟弟们不知为何与她所期望的完全相反,竟然总爱往七草的住处跑。
一时,本来清冷沉寂的本丸竟有了鲜活的生气。
三日月对此没有说什么,但一期显然看出了药研因为弟弟们的关系而对七草的态度有了些许的改变。
——这让一期对于七草不知从何而来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确实是不知从何而来。一期心想。
虽然当时对着七草说出看似非常有逻辑的理由来,但他当下其实也是不确定的。
他只能肯定自己反感这名少女,但真正理由为何,或许他也不太明白吧。
也许真的如他方才所说那般,是觉得她危险也说不定。
又或许还有多的些什么,但他也不知道了。
反正,能确定自己是不喜她的存在,这就够了吧。一期一振只得这么想着。
然而更让他感到震惊的,竟是三日月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太一样了,但他没有想到会看到三日月倚着墙望着窗外,边抽着烟斗边眯着眼细细品味着七草的琴声的模样。
三日月曾说,他“非常反感她”,也说过“她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或许那就是三日月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的原因。
要知道,自从那之后,他所见的三日月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任何事都是一笑置之,厌恶的人就杀掉、没有任何喜爱的事物。
然而此刻,三日月对她的厌恶是真,但这次,他留下了她。
一期有些动摇。
他一直以来只是为了护弟弟们周全而决定当一个称职的旁观者。在认清这个本丸被三日月掌握之后便投诚了三日月,但对于本丸内那些仍清醒的刀剑们私底下打着什么主意做了什么行动,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么多年来,他与三日月相处下来,对他的印象只有“冷血”与“高傲”两个形容词,再也找不到其他。
他弄不懂三日月在想什么,如同他弄不懂七草在想什么。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讨厌七草的原因。
那名少女实在与三日月太过相像了,所以他猜不透她的想法,看不清她的真实面容。
这样的人,通常是最危险的。
因为月使人看不清,所以他屈服于三日月之下。
此时,又来了一名来路不明的少女,一样地使人看不清——他竟有种,屈身于她之下的感觉。
竟然……在气场上,被那个人类给压过去了……?一期几乎不敢置信。
“一期啊。”
三日月的声音如云烟飘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眸看向三日月,只见三日月此刻一手的手肘撑在窗沿上,手腕轻松随意地撩着烟斗,另一手懒散地搭在桌上,眼睛瞥都没瞥向他。
一期等了一阵子,三日月才终于又开口。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她身边吧。”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也因此三日月的这番话让一期愕愣住,一时间竟然忘了回应。
此时三日月的目光瞟向他,眼中带着慵懒的笑意。
一期似乎从中读出了什么含义,但三日月却笑而不语,他也因此没办法肯定。
不能理解三日月的用意,那么就当作是三日月信赖他而让他去看守着七草吧。一期只得这么想。
然而一想到接下来就要无时无刻跟在那名少女身边,一期一振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一期皱着眉,他不相信三日月看不出他的头疼,但三日月什么也没说——虽然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情如此沉重,竟然比之那时更甚。
当他面无表情地来到七草的房门口,拉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正在午睡的七草。
七草此刻睡得正熟,毫无察觉一期的来访。也因此让一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总有预感,他若是告诉七草自己将会长期守在她身侧,她就会露出那难以言喻的美丽笑容来,然后什么也不说。
结果却出乎他的预料。
七草在醒来时看到身侧的一期竟没有丝毫的惊诧,而是十分自然地朝他伸出手来。
“一期,我想喝水。”
他看着方睡醒、有些恍惚地从床上坐起身子轻轻揉着眼的少女,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
在对方察觉到不对而抬头望向他时,他朝她露出笑容。
“——您可真的是,十分地娇生惯养呢。”
七草睁眼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上是如此不熟悉的笑容,有着轻蔑、不悦,还有一丝的怒意。
“您在原先的地方,就是把刀剑当成下人这般使唤的吗?”
七草闻言,难得地敛起了笑容。
她没有抽出自己被紧握的手,甚至连眉头也没有因此蹙起一分,就好象那被捏得透红的纤纤细手并不属于她一般。
“……不是的。”
一期看到少女的面上头一次无半分笑意、严肃地垂下眼来。
“于我而言,刀刃是我的亲人。”
然后,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