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第十三年。
那一年两国大战一触即发，北冀东晋交界烽火过处寸草难生，战争波及民不聊生。
那一年天降大雨，淹了整个大江南北，淹了数万百姓生灵，也淹了运往北边界的粮草……乌云避日，阴雨下了整整一个月，就在那一个月的月底，守了北边界数十年的将军魂沉沙场、不得瞑目。
北边城告破。
那一年不过十一岁的十三皇子誓要同武师祁薄云一同出征。
崇德帝大怒，天子的怒斥让整个普泽殿的人战战赫赫、如履薄冰。
“你当闹着玩吗？刀剑无眼，你要去送死吗？”
十三皇子稚气未脱的面上尽是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沉稳：“儿臣不怕。”
崇德帝瞧着跪在他跟前享尽盛宠、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不知道到底那一环出了纰漏。
“你不怕？”崇德帝嗤笑他的天真。“那些将士不怕吗？”
十三皇子垂下了骄傲的头颅。
崇德帝知晓他这是听明白了，跑去战场上，没有本事就是添堵，没本事还图有身份，更是害人不浅。
外头的风雨不见停，贯堂的风钻进少年单薄的衣里，鼓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弧度。
崇德帝顿生些心疼的情绪来，就在天子后悔话说重了的时候，小皇子下一句话，便让这些情绪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更甚的怒火。
“父皇，儿臣愿立生死状。”
“砰—”价值不菲的墨砚碎了一地，吓得外边候着的太监一震一震的。
偏生罪魁祸首没有半分悔改，板正身子，直视皇帝的怒火，掷地有声。
“儿臣生死由命，不关他人。”
言罢，摆出了朝堂那般老腐朽以命劝谏的样子——伏地磕头，崇德帝生平最烦的模样。
“求父皇。”
求父皇……求父皇……
崇德帝脑子气得嗡嗡响，恨不得将跪在这的人，同那墨砚一般摔出去。
求什么？求他死在外头，不去追责？求他送他去死？
“你这是做什么？你那些足出征条件的皇兄，都没要出征上战场！你告诉朕，你想干嘛！！”说到后头气极几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十三皇子被此噎住，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随军带来的影响，他只知道不管如何，他此次一定要随军出征。
崇德帝竟不知他这儿子心思不够重、心志倒是坚定不移。瞧着就来气。
大袖一挥，龙袍就往跪着的十三皇子脸上扇去。“跪不够？那就给朕滚去外面跪！”
袍袖厚重，连刮过得风都又急又重。偏生瞧着年幼单薄的十三皇子眼睛都没眨一下，顶着半边红肿了的脸到殿外继续跪着。
等崇德帝带着气处理完普泽殿的折子出去，还看见跪在雨中的十三皇子……更气了。
崇德帝准备就寝前再问，还在跪！气得一点睡意都没了。淑仪皇后看着声势愈大的夜雨也坐不住了。
淑仪皇后瞧着雨中单薄的十三皇子，面色白的跟纸片一样，吓得直接去叫人去喊御医。
偏生崇德帝和十三皇子父子两小眼瞪大眼的，谁都不肯让步，一个就在檐下看着，一个在雨中一动不动。让随从的太监要扶不扶的，不知所措跟十三皇子淋着雨。
淑仪皇后难得起了情绪，对皇帝摆起了脸子。
崇德帝没法，说着“可以考虑”什么没有准头的话，说得脑子开始糊涂的十三皇子一阵一阵的，成功叫人将淋了一天雨的十三皇子扶了回去。
隔天，病好了的十三皇子再来，崇德帝义正辞严的告知他：还要考虑。
眼见出征大军一批接着一批的北上，十三皇子这次直接跪到了淑仪皇后跟前。
淑仪皇后叹了叹气，问道：“祀瑾，你可想清楚了？”
被质疑了一圈的十三皇子，头一回收到的不是劝阻。他很认真、很郑重的点头。
帝后吵了一架，是崇德帝单方面的不解、生气。
崇德帝不待见的年轻国师也被淑仪皇后请动了，见完国师之后，崇德帝更生气了。
气归气，崇德帝最终还是采纳了这位神乎其神国师的意见。
十三皇子终于等到迟到的答复，看似刁难，但又好像并非没有机会的答复。
从大理寺的武选中拔得魁冠。
大理寺的武选，在数年前又称为劳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家中交不起税的大多是城内底层百姓中的擂台比试，选出其中翘楚，去制服、消耗难以控制的牢犯的，说白了就是殴打或者挨打。
经过这数年，这成了一样放出来没地方去的牢犯的一份高回报的工作。进过大理寺最后又没有去处的人，多是亡命之徒，或有江湖中大小门派的精练，或是杂乱无章的拳脚，各式各样。
所以，当年少的十三皇子历经半个多月从这场试炼里爬出来时，他已经有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能力。
十三皇子拜别皇城的时候，全城百姓时隔一个月再次倾动。
本该给皇子践行的崇德帝独自一人在宫里气得跳脚，倒是平日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师来了 。
年轻的国师披着斗篷，宽大的衣帽遮住了大半个脸。站在践行台上，掏出了一块针脚密麻的三角红布，说是护身符，给即将上战场的十三皇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它能保佑我吗？”小少年抬头小声的问他。
“并不能。”
“……”
“我倒是希望你能保佑它。”国师大人笑着掐小少年的脸。“去吧。”
这一去，便是四年。
所谓乱世造英雄，坊间话本尽是天降神兵。
“将神下凡，犹有天助。”
铮铮四年，写在纸中只有寥寥数字。
凌洛是见过真正战场的，是被守着的内城百姓朝堂贵人看不见的、不懂得，由守着的他们的将士们血染的沙场。
守着疆土护着百姓的，是疼了会哭、长枪扎进胸膛会死、再平凡不过的人，而不是挥一挥衣袖就能刮大风的神。
一句“天神下凡”背后，是带着一腔孤勇远赴的少年和一群只血肉之躯欲破釜沉舟的普通人。
一句“天神下凡”障了多少人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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