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李尚

"冥历两千四百七十二劫，瓯濯年，焃鴠日。三百年一逢，黄泉起大风。有阿罗汉乘风至，杀孟婆。”

——《冥记·黄泉卷》

那无名被拖入了冥府深处，我再未见过他。此后，每逢黄泉起大风时，我时常想起无名。我特别好奇，他不辞辛苦来到冥府，是不是因为冥王拿走了"早月"？

可冥王为何要拿走它？

还有，那女鬼是不是没死，只是被他藏起来了？

……

或许，"早月"就是女鬼吧？

纵使我再如何胡思乱想，答案总是不明的了。

因为，冥府又多了一个鬼差，名叫李尚，与无名生得一模一样，却很是特别。比如，鬼差多嫌阿华憨痴，与我亲近。而那李尚却是不同，也不能说与我关系不好，只是跟他对阿华比起来，我总觉得少点什么。

李尚常来孟婆庄，照看阿华，倒也省了我许多麻烦。但他前事不记，忘得彻底，我有时于他身后偷偷唤声无名，他，从未回头。

果真，一入冥府，再无归路。

二百八十七年后，孟婆庄。

"孟婆何在？"

片刻又闻，"肇事的恶鬼何在？"

我一听就知道，又是李尚那厮来了。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他勤于修行，戒了许多毛病，压抑的太厉害。所以，才在这辈子猛力发泄，吊儿郎当，完全没个正形儿。

我尚未答话，阿华突然大叫了一声，屁颠屁颠地从楼上滚了下来，脚方一触地，胡乱拍了拍身上灰土，大喜过望。

"李尚～"

阿华拖着长音，大跑几步，正欲窜到李尚身上。哪成想，还未奔近，只觉颈上一紧，双脚竟然已慢慢离开了地面。

"你这恶鬼，放开她！"

我见状，啐了一口，还欲再骂，却突然脖颈一凉，丝丝寒意侵入体内。我看也没看，心道一定是那批生得极丑的恶鬼所为。念及至今，忍不住又在地上啐了一口。

"李李李……李尚，我今日若被这恶鬼所杀，这曼珠沙华你得替我照顾，它们还没有开花呢！"

"……"

我无语。这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在乎那曼珠沙华？

"架在你脖子上的那把刀，就是你切鬼用的菜刀？"

阿华呆呆地点点头，一如往昔，半点儿都不像是被人绑架了。

果然，只听李尚骂道："你这个傻子！这两个瘪三杀得了你吗？"

"侬说谁是瘪三啊！"挟持阿华的丑八怪，似乎对李尚的话很是在意。

"侬瘪三，侬瘪三，侬就是瘪三，瘪瘪瘪瘪三！"

“……”

整个冥府，论骂架谁都比不过李尚。可能是他做无名的时候，没机会骂人吧！

"你们两个鬼敢在孟婆庄里生事！难道你们想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吗？！"李尚声音陡然拔高，伸出中指，指向那丑八怪鬼，气势委实骇人。

"那孟婆汤恶、臭、难、忍！怎么喝！"丑八怪鬼大吼道。

听到此处，我不自禁地噗嗤一笑。都怪阿娘偏心，孟婆汤的做法，只教给了阿华一人。要不然，这些个丑八怪鬼，也不用喝这么难喝的汤了。

如今的孟婆汤，早就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个味道了。曾经是"香飘八百里黄泉，撼天动地。"，现下，嘻嘻，"臭贯十八层地府，恶味熏天。"。

"这孟婆，想吃我兄弟二人。什么孟婆庄，分明是一家吃人的黑店！"在我身后架刀的男子，怒气填膺，手上力道明显加重了几分。我不看也知道应该裂了道缝儿，或许还流了几滴血。但我自小到大，受伤挨打惯了，这点小伤可算不了什么。

"你……你们二人生前乃江洋大盗，杀人、抢劫、强暴、防火的，恶恶……恶贯满了！故此没有投胎机会了。所以，才要给我吃的嘛！"

恶贯满了？

我扶额不语，只觉得脑门儿一阵疼痛，不想同她说话。

"晓得我二人恶贯满盈，今日，便将你们全都杀了！"丑八怪狂叫一番，又冲我这边呼道："大牛！"

"小鹿！"我身后之人回答。

"乍一看，还以为搞对象的呢？"我不禁腹诽。

"你我二人，悍勇一世！何需在此受辱？今日持刀在手，咱反出这八百里黄泉！上！"

此言一出，我颈上大刀登时松了，身后之人果然应声而出。

我心道："被别人卖了还不知道，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哇呀呀！"

只见那鬼手持个棒槌，虎吼一声，径直向李尚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尚微一侧身，脸颊上的肉随着动作抖了几抖，须臾，他似乎看准了棒槌去向，当下，猛力倏出一脚，正中了那鬼裆部。

"啊！！！"

命根子不保，那鬼疼得死去活来，哪知李尚还有后手，蓦地里一个回旋，咚的一下，又补上了一脚，死不死的，再次踢在了命根子上。

"啊啊！！！"

"咦？他怎么多'啊'了一声？"我一想，是了。双重脚力，双倍"快乐"嘛！

"大牛！"

就在这时，李尚乘胜追击，一个纵跃，双腿在空中变了姿势。左腿弯曲，右腿直伸，宛似一支离弦之箭，笔直的，冲丑八怪鬼射来。

可孰料，这摆好的姿势，还未完美踢中目标，阿华却突然捣乱。她一贯的缺心眼儿，我知道。但即使如此，当时的我还是被气得够呛。

只听阿华叫道："接好我的花！"下一秒，竟真的将手里的花丢出去了！

这可把李尚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空中犹豫了半秒，还是决定先去接花。只见他顺手在楼梯上微一借力，立刻倒转了身子，前去接花。

那被伤了命根子的鬼俟机报仇，一个头球，硬把李尚快要到手的花瓶顶飞。

"呸！他奶奶的！"

李尚爆了口粗话，又转道去接花瓶。

我颈后无了束缚，便站起身来，倚着二楼栏杆，与其他还算安静的鬼，一同看热闹。这时，我往左右一瞟，见他们个个目不转睛，直勾勾盯着那花瓶的去向。慢慢地，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好事鬼出声喝彩了起来。

还好，还好，这次李尚终于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