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谈

无名尽量用小孩子的口吻，给我讲这个故事。

"那后来怎样？"我很是好奇。由于当时对这男女之事丝毫不懂，反而不与大人一般闻之色变。

"后来……"无名面皮抽动，眼眶充血，似乎这是一件极为伤心的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次日，东方大明，无名双目被日光刺痛，下意识伸手一挡，睁开眼来，游目四顾，只见室内依然，昨晚一切，好像真的是个梦。

无名不去在意，抱起''早月"便向那个深山后、老林外的小山村奔去。风尘仆仆，要去赴一个约——那一年，他道，"待我修行圆满，与你共话巴山。''

她一笑，目光所及，满山红枫似火，黄叶如蝶，一片斑斓景象。

"等你。"

那一日，清风艳阳，黄蝶飞舞，和这女鬼青丝红衫，罗袖飘香，俨然一副美人舞动图。

无名靠在一牛车上，抬眼望天，脑中想得极美，慢慢浮现在了脸上，傻乎乎地笑。

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却开始不信。

"我看'由爱故生乐'还差不多。"他学着女鬼的口吻，方一出口，勾起了开心事，吃吃地又笑。

就这般过了一个时辰，无名养足精神，掏出部分自己化来的果蔬，放在牛车上，双手合十行礼，以表感谢。随后，从上一跃而下，展开"阿罗提纵术"，疾步向那村子行去。

在他距离目的地还有百里之时，猝不及防，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细细想来，基本断定乃是新血，死了顶多不过五日。

无名大惊，足下加劲，一口气奔到了村口，却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他离开了不过七天，这村已从人间仙境，化为修罗炼狱。

整个村子，臭味熏天，举目望去，横七竖八，遍地人尸，很明显这是遭人屠村了啊！

那天的无名就像是疯了一样，一直在村里呼喊女鬼的名字，可始终，不闻回应。

他终究不敢相信，是她，亲手屠了自己生前住过的村子！这真相，他也是很久之后才晓得，不过当时看每具尸体身上的血花伤痕，一定是她所为——张员外全家便是死在这"血花爪"下！

原来，鬼就是鬼，本性难移，是他一时错信，害了这满村百姓。短短数日，却宛若从天堂直堕下地狱。无名心如死灰，一个个将村民埋好，为其超度，可在这时，发现一件诡异的事。

他们竟然没有了灵魂！

无名不信，用了各种术法欲召回他们魂魄，可百试未果，他们的灵魂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论天上人间，抑或妖界鬼狱，总是找不回的了。

"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恶毒的法子，将他们的灵魂囚禁，又或者是……让他们魂飞魄散，无法轮回。"

无名看着那把"早月"，像个傻子似的，边哭边笑，"你就是为了支开我……哈哈哈哈……"

他贯全力于右臂，慢慢高举，随后，重重地落在了"早月"身上。

"铮……"

琴弦嗡嗡作响，待得弦静，竟是毫发未损。

"你又骗我！"原来他可以弹响这把古琴，那她先前所言，自是谎话了。

无名使了千般法子，总是无法将"早月"损伤，只好作罢。

魆魆黑山，莽莽山林。如若当时有人走过，一定会看到一个白衣僧人，于月光熹微之时，独坐幽篁，双手抚琴，弹一曲《无题》，琴声凄厉，如泣如诉。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弹罢，双手抚弦，泪如雨下。

无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奏这首曲子，只是在他双掌放在弦上的那一刻，如有神助。不经意间，乐曲已自他手下汩汩流出，一气呵成。

从那以后，无名便带着"早月"四处奔波，只为找到女鬼，将其就地正法，再不容情。

这般找了两年。一日，正当近夜，星月无光。无名带着"早月"路过一官府衙门，本来无意与官家有何牵扯。可说也奇怪，那晚的衙门上空，黑气冲天，实与往昔大异。

无名暗觉不妙，心中又惊又忧又喜。惊的是极大可能内有妖怪，忧的是隐隐担心是那女鬼，喜的自然是想再见她一面了。

挣扎片刻，终是修行之人的使命感盖过了其它。一声仰天长啸，他如风般闪了进去。

那一刻，他似乎突然预料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无名救下府中最后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在他倒下的那一瞬之间，他啊，再次看到了她。不过，这应该是彼此的最后一面吧！

"你为何要骗我？"无名最后问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刀下缓缓散成了一片碎蝶，四散而飞。

"哥哥……可以弹响'早月'？"

"你不只这一事骗我。"

"你……"弥留之际，女鬼突然惨然一笑，"你就当我是骗你吧。"话一说完，那片碎蝶飞得更快，硬生生撕裂了她的面容。

无名凄然闭目，可也抵挡不住，泪落如线。

无名曾在心里酝酿了多次这场永别，悲伤却仍来得始料未及，他足浑浑噩噩了几近半生。

此后，吾，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两处茫茫皆不曾再见你。

后来呀，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一日，无名躲在一家小酒肆借酒消愁，直喝到昏天黑地，也记不起要回去——他也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就在这时，咭咭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清脆悦耳。无名于恍恍惚惚之中听到，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着红衣、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的小女孩，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嘻嘻哈哈，冲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