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入户。木制的硬板床上,外婆和兰香睡一头,兰铃一个人睡一头。兰香很好眠,小脸蛋上漾起幸福的笑意。
有一层看不见的黑雾笼罩着兰香…
兰铃神经绷得紧紧的,哪里有睡觉的心思,但又不好侧身,怕被察觉到。便只有均匀地呼吸着,平躺着,眼皮微微阖上。
恐怕若要比谁睡相好,端平了四碗水压着被子的四个角,到天亮,水都是不会有涟漪的。人是情感动物,而情感有极强的爆发力,在恐惧、害怕和愤怒的情况下,展现出来的力量是平时所不能形容的。
也许,有时候的得救,就是个小小的神迹吧。
……
漫长的沉寂…
对于兰铃来说,这真的很漫长,半个时辰恍若半个世纪。她盘算着各种可能,唯独没有一脚踹醒兰香那个死丫头。
听。悄悄的房间里,那是什么声音…是那种人剧烈咳嗽时,胸骨和肋骨闷闷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也像是到过年时才难得有鸡腿,狼吞虎咽啃咬的声音…
房子陈旧,各种味道聚集在一起,有时候阳光跑进来,家里便特别热闹:尘埃在飞舞。所以往往不是菜香味儿,并不能引起两姐妹的注意。
但饶是兰铃“鼻炎”程度再重,人再笨拙,也知道了,外婆在…不,不是外婆,它在——
吃人。
外婆曾经教过两姐妹一首歌谣,香香总是学不会,这样快乐的时光啊:
外婆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咪来,叽哩咕噜滚下来。
那时候她是笑着唱的,可现在她只想流泪……
兰铃外婆,你那边怎么滴滴搞搞?
毛熊子(嚼碎了说)外婆在吃豆子。
兰铃我也想吃,外婆分一把给我。
毛熊子昂,我刚吃完了。
外婆的确吃完了,肚皮撑得大大的,像极了吞了许多蛋的巨蟒。
兰铃那为什么床单上都湿透了?
毛熊子嗐,豆子嚼一嚼,香香床上尿。
兰铃外婆,我也想窝尿。
外婆好嘛,你去咯,乖崽崽,我在你脚上套一个绳结,我慢慢放,你就不会摔倒了。
那绳子,便是小肠,还有温热的气息没有散去,甜美的、温暖的在萦绕。
它吃饱了,想先消化一阵子,再吃这个大的。
那时候农村里,一般都是家里放一个尿桶。兰铃轻手轻脚地,解下那“绳结”,栓在尿桶的提手上。
兰铃搬来一个梯子,蹭蹭蹭地就三两下爬到楼上去了,顺势将梯子也收到楼上。
这并不是现代意义中的一楼二楼的小洋楼or小别墅,而是木板子削好钉好的装杂物、酿酒的小空间,不能同日而语的。
板子不是特别牢固,但承受一个幼女的身体还是绰绰有余的。
兰铃久去未归,那家伙顿生疑窦,知是自己被发现了,便擦了火折子到处找兰铃,兰铃把酒坛子的酒全部倒了在火折子上,它不得不一次次擦亮。
直到…酒没了。
兰铃又推着坛子在楼板上滚啊滚,与天上的隆隆雷声并无二致,这可吓坏了毛熊子,它是最怕打雷的。
谚语说:雷打三世冤,蛇咬黑人心。
这正是如此呢。
不过有时候命理这个东西,也好爱开玩笑。
毛熊子(心慌张)怎么办,是不是我杀孽太多,雷公电母前来捉我去审判…怎么办…
兰铃知道暂时稳住了它,便说:
兰铃外婆莫怕,你且先躲到那碗柜里去,雷很快就过去了。
“啪嗒”。兰铃拿一把锁将柜子扣上了。
又用小刀在碗柜上钻了一个大洞。
毛熊子兰铃儿啊,你这是要干什么?
兰铃给外婆出气,里面空气不流通。
接着,起锅烧水,熬了一锅又一锅,灶膛里火苗烧得旺旺的,噼啪有火星子溅出一两点。
毛熊子(舒展了一下四肢)兰铃儿啊,你烧水做什么?
兰铃我烧水熬汤,给外婆压惊。
“哗哗哗”。
家里但凡能装水的器皿都拿来了,全力把那滚烫的开水注入碗柜中。
一桶两桶,一盆两盆,一杯两杯。
它死了,死透了,没动静了。
兰铃这时,像是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外婆走了,香香走了,家里是这副埋汰样。
报官?说什么呢,说有妖怪吃人吗,别搞笑了,那人家问,怎么没吃你呢,难道要回答,因为我聪明,我救了自己吗?
兰铃闭上眼睛,缓了缓,把床上的…香香的遗骸一一捡起来。大概也只能做个衣冠冢吧。
兰铃正伤感,一支叮叮当当路过的商队敲了她家的门,问能不能暂时歇个脚,讨一杯水喝,稍后就离开。
兰铃也行,你们请自便。还有啊,千万不要动我那碗柜,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呐。
大家只觉得这小姑娘在开玩笑,哪里有让一个小孩看着钱、大人却不在家的道理。可是兰铃的神情很认真,也很严肃,仿佛在发讣告。
为首的那个商人忍不住笑了,同兰铃说:
商人小姑娘说话怪有意思,难不成我们这些兄弟能贪图那些钱财?
那还真是。
商人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不奸诈,怎么走江湖怎么混饭吃呢,对不对。
兰铃没有回话,到里屋去假寐着了。
天还没大亮,哥几个见那小姑娘家家的少不经事,单纯的很,没一点提防心,便商量着连夜把这财宝抬走,分了去…
但是肩上还挑了担子,不方便,想了想,舍小保大,放弃了那些个货物,个个美滋滋地抬走了那碗柜。
三担盐,三担姜留了兰家。
……
……
兰铃(电话正在连接…)妈妈,出事了。
兰泽一怔,真的是母亲仙逝了,那碗粉本是打给妻子的,但是他怕放久了变凉,所以自己吃了再打包…
兰铃从县里的电话亭回来时,碗柜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些买卖的货物。
太阳出来了,商人们抬得满头大汗,停下来要打开看…
结果傻眼了——
这满柜子的金银财宝何时已经调虎离山,变成了一个死翘翘的毛熊子?
这正是:三担盐三担姜,换来个毛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