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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根交错的老榕树下,一群孩子在嬉戏打闹时不小心撞到了在这里纳凉的老人。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被孩子们撞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孩子们,慢点儿,别摔着。”老人睁开了眼睛,尽管她的眼周都是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亮。
一个小萝卜头跑过来抱住了老妇人的大腿:“奶奶,你醒啦?今天可不可以再给我们讲讲仙门百家的故事啊?”
阿沅捏了一下熊孩子的脸:“是被你们吵醒的~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小萝卜头们眼睛一亮。
“夷陵老祖!我们想听夷陵老祖的故事!”
阿沅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夷陵老祖的故事各大茶馆都有说的,你们已经听了不少了吧?我这里也没什么新鲜的。”
一个小女孩托腮望着阿沅:“奶奶奶奶,我们想听关于夷陵老祖的情感故事!”
“对对对!”这句话引来了一堆小朋友的附和。
阿沅很是无奈,小小年纪的,怎么一个个对男女之情这么好奇?
“这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
阿沅的眼睛望向天空,有些迷离,好似跨过多年的岁月,再次见到了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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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姚氏是一个小宗门,姚沅作为一个旁支子弟本不引人注目,可却因脸上的疤而闻名平阳。
“你看她脸上的脓疤,恶心死了,怎么也不遮一下,就这样出来膈应人?”
这些声音从姚沅八岁起就伴随在她身边,她都已经听得麻木了。
八岁那年,沅父为救姚宗主患了一种怪病,需要直系血亲换血才有一线生机。
哥哥是沅母的心头好,所以小小的阿沅便被推去做这个艰巨的任务。
虽然最终换血成功,但沅父没能救回来,阿沅的脸也因为这次换血不断地长一些奇奇怪怪的脓疤。
一开始,阿沅会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可覆了层面纱后,阿沅脸上的疤却因不透气而越来越多。没办法,她只能摘掉面纱。
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周围异样的眼光。
“哎,据说宗主马上就要选去蓝氏听学的人了,你猜会让谁去?”
“咱们又不是什么大宗门,估计也就一两个人能正式听学,其他的去了也是打杂的,你就别想了。”
“能不想吗?姑苏蓝氏诶,百年世家,谁不想去看看啊?就算是打杂也好啊!”
阿沅从他们身边拿了书便走了。这些事向来不关她的事,用娘的话来说,就是在自家丢人就算了,别跑出门去丢人。
然世事总是难料,宗主此时竟想到沅父是为了救他才离世,便把这名额给了阿沅她们家。
本来沅母是打算让阿沅哥哥去的,只是哥哥顽皮,一听是去听学,便扒拉着门死活不肯走,只能阿沅去了。
平阳到姑苏并不算近。阿沅未免将这平阳丑女的名号传遍大江南北,便只在晚上月朗星稀之时才去甲板上吹吹风,透透气。
“也不知道她走了什么狗屎运,明明还不如我们,结果到这儿竟然成了主子。”
“她那张脸啊,该不会还没进姑苏蓝氏的门就被赶出来了吧?”
接下来就是一阵嗤笑。
阿沅刚迈出的脚缩了回去。其实她们说的没错,有时在镜中看到这张脸时,就连她自己也会有些作呕。
还未来得及转身离开,另一扇舱门便传来了脚步声,惊得阿沅躲进了船箱后。
“诋毁旁人容貌的人怕也是会被姑苏蓝氏赶出来的。”来人瞧上去似是一脸笑意,可那狭长的桃花眼分明溢着讽刺。
说话的两人认出了这是云梦江氏的那位魏公子,一时间羞恼万分,赶忙退了下去。
在船箱后面的阿沅也认出了这人是谁。云梦江氏今早儿也搭了这艘船。
过了几日,船家载着他们到了彩衣镇。下船之时,阿沅思索片刻,还是将面纱戴了上去。若是那位魏公子看到她这副尊容,悔了那日为她说话可如何是好?
只是阿沅的小心思注定不会有人知晓。那魏公子下船时根本没有往她这里看一眼。
*
来到云深不知处已有一段时日,阿沅身边的同窗大多嫌这蓝氏太过刻板,盼望着早早结束听学,可她却觉得这段时日是她八岁之后最为幸福的时光了,在平阳,她是万不可能参加这般正式的学习的,更何况......阿沅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更何况她还能时时见着他。
魏公子身上的活力是阿沅没有的,也是阿沅渴望的,所以尽管在云深不知处阿沅依旧没有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她也是开心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是夜,阿沅摘下了面纱。原本左脸的脓疤由于这些时日的密不透风,已经漫到了右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阿沅知道,她必须要摘下面纱了。不然,再过段时间,这些脓疤怕是要漫至额角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般活着呢?
自厌的情绪从未这么浓烈过。
果然,第二日阿沅便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指指点点。
“姚姑娘,你的发簪掉了!”
阿沅的心猛的一跳,是魏公子!
此时阿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这个样子会吓着他的吧?
魏无羡看阿沅迟迟不转身,便走到她面前将簪子递了过去。
目光清澈,不含任何杂质,没有轻蔑、嘲笑、厌恶。
阿沅接过簪子的手有些抖:“谢过魏公子。”
魏无羡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若有所思。
傍晚,各世家子弟聚集在山顶,制作孔明灯。
魏无羡看阿沅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旁,便要拉着聂怀桑一起过去。
“哎,别别别,”聂怀桑推脱着,“魏兄,你自己去吧,姑娘是好姑娘,可那脸......实在是太吓人了,我...我怕我晚上做噩梦啊!”
“......”魏无羡对此表示很无语,“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胆小啊?”
“不是,你看她脸上,脓疤密密麻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聂怀桑死皱着眉头,不肯往前一步。
话已至此,魏无羡也不便强人所难,就自己一人坐了过去。
“姚姑娘!”
看魏公子过来跟自己打招呼,阿沅其实是想躲开的,常年的自卑让她没办法直视心上人。
结果心上人是话痨一个,逮住她不停地说话。
“姚姑娘,你这图画的是什么啊?”
是你们的族徽,只是画得不好,看不出来罢了。
“都说对着孔明灯许愿很灵的,你想许什么愿望啊?”
自然是希望脓疤褪去,恢复正常的容貌。
“不过他们说最好不要许太多愿望,不然会不容易实现的。”
我本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
“姚姑娘......你是不是很怕与旁人接触啊?其实你平时可以和我们一起的。”
“魏公子,”阿沅望向他,“你不怕我的脸,不代表旁人也不怕的。”
魏无羡想起刚刚聂怀桑的话,沉默了。
“魏公子,点灯许愿吧。”阿沅叉开了话题。
她偷偷看着许愿的魏无羡,犹豫了片刻,许下了自己唯一的愿望:
愿身旁少年郎,如愿以偿。
*
魏无羡要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阿沅想去送送他,可是......应该会有很多人去送他的吧,自己吓着旁人就不好了。
阿沅正想着,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姚姑娘,你在吗?”
“魏公子?”没想过魏无羡会主动来找她,阿沅很是惊喜。
“给!”魏无羡将手上的面纱递给了阿沅,面纱薄如蝉翼,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有粼粼波光。
“这是我之前随江叔叔夜猎时得到的鲛人纱,轻薄透气,你之后若是想要遮面,就用这个吧!”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满了细碎的光。
阿沅避开他的视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呀,这东西放我那儿都要落灰了,我又用不到,这是暴殄天物啊!”说着,魏无羡直接将面纱塞在阿沅手里,转身跑了,“姚姑娘多保重啊!”
阿沅攥紧了手中的面纱,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呐呐道:“你也是啊。”
阿沅再次见到魏无羡,已是平阳姚氏被温氏追杀,姚宗主带他们这些残存的人来求助于云梦。
之后阿沅便匆匆随姚宗主和江宗主前往兰陵,细细想来,竟是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上。
*
射日之争发起时,阿沅本想同姚宗主一起去的,只是经过温氏那场血洗之后,沅母痛失爱子,身体孱弱,离不得人,阿沅只能留下来照顾母亲。
但愿......魏公子那边一切都好。
可上苍总是装聋作哑,阿沅的希望到底是落空了。
听着姚宗主不断诋毁魏公子的话,阿沅再也忍不住:“宗主,魏公子侠义心肠,绝不是您口中那种人!”
姚宗主的绿豆眼一瞪:“你知道什么?虽然他是伐温的大功臣,但他修习歪门邪道,性子也十分乖戾!”
“不过是嫉妒他年纪轻轻便创了厉害的功法罢了。”这话一出,阿沅自己都愣住了。她一直谨小慎微,即便是自己被谩骂指责时,也从未顶撞过。
姚宗主被点出心中所想,自然是羞恼万分:“我看你不止脸上长了让人恶心的疤,心里也长了!竟然这么对长辈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阿沅闭嘴了,她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即便她在这里据理力争,也不过蚍蜉撼大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