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驿影戏院,弥天大火。
有熊熊烈火从影戏院的顶部喷出,外墙被火焰包围,底部烧得焦黑,火势极速向上蔓延,浓黑色的烟雾飘向天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下,是院里那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哀哀欲绝的呼喊。
“救命!救命…咳咳!救…”
“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院外乱作一团,前来救火的兵官与行他人眼看这座高数十米的院楼就要栋榱崩折,皆纷纷狼狈逃窜。
“嘻嘻嘻嘻嘻嘻…”
蓦地,一阵诡笑从人群上方传来,众人抬头,竟是一个少年坐在最那危楼的顶端!
他的衣衫破烂,此刻正抱着一根手腕细的长木头,面色狰狞扭曲,笑得一颤一颤,旋即又仰着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活该!”他笑得无法自拔,笑声带着森森寒意,盖过了那危楼里的呼救声,直逼人心,院外众人只觉得汗毛倒竖、背脊发凉。
“喂!小孩,快点下来!”有官兵朝他吼喊。
火焰很快地爬上城墙,映得那少年整张笑脸都是火红色。
那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远远地望了一眼楼下的官兵,面露困惑之色,又猛地像被飞箭刺中了身体一般弓身发出痛呼,他立马双手攀上身体,死死抱住自己的脖子,细细的声音从手臂间传来:“呜呜呜呜…不要…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
他又呜呜咽咽地哭,不过一会儿,那哭声变得越来越诡异,人群愈加骚乱,因为那火楼顶端的,明明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却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婴儿哭啼声。
混乱间,有人大喊一声,道:“难道…是…是玉碎…”
众人一听变貌失色,“玉碎”,传闻他喜爱先笑后号,号呼哭泣之时,鸮啼鬼啸,声音含恨穿云裂石,瞬息,其民必有祸。
随着那少年的悲痛欲绝的哭声愈来愈大,影楼像是被踩断了脊骨,终于崩塌了。
“嘭!”
十年前,溪山镇大观庭院。
“啊!敲那么大力!你这个暴力的死老太婆!”崔钰丢掉了手里的木棍,休兵罢战蹲下身子,捂着头大喊。
“偷东西能活多久?”姜缨一边问,一边又是一棍挥下,这一次,击在了他的手臂上。
崔钰疼得跌坐在地上,急连退数步,他连忙道:“别打我!我再也不偷了!别打我了!”
庭院内另外一名布衣男子似乎不耐烦了,在一旁抱怨:“姜小姐,您报官吧,衙门总能教训这小孩的。”
姜缨执着棍背过手,凝望着崔钰,许久她答:“你先下去吧。”
布衣男子欲言又止,思忖片刻,低下了头,对着她抱拳行了礼后,带上了门,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庭院内寂然无声,姜缨的黑发被束起,束发的红带垂在了她的肩膀上,随风微动,她正负手而立,一根比她稍高的木棍握在她的左手。
“拿起来!”她厉声,“只要你还活着,就继续战斗!”
“啊啊啊啊啊——!!”崔钰抄起被他扔在一边的木棍,又爬起来,奋力迈出步伐,一挥手。
“嘭!”
耳边一声落下,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地了。
… …
再醒来时,崔钰感觉自己在冰凉的竹席上,他先是听见了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再睁开眼时,就看到正坐在他身侧木椅上的穿着长衫的姜缨。
此刻的她神情专注,手里拿着一块红布擦拭着长枪,凝脂般的脸上,一双黛青色的柳眉舒展,她心情似乎很好,显得更加神清骨秀,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副瑰丽雅韵的静态美人画。
崔钰愣了一瞬,那头和手臂的肿痛感就阵阵传来,提醒着他应该害怕眼前的人。
“醒了?”她问。
崔钰顿感汗毛竖起,“啊!”的叫了一声,慌乱之下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冲向一旁的窗户,手正抓窗沿,准备溜之大吉之刻,余光瞥见了姜缨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一滞,下一秒身后的女人就说话了。
“外头下雨了,还跑出去?我这大观院是有鬼不成?”姜缨抬脸,语气带笑。
说话间她已了个姿势,调转了长枪,继续仔仔细细地擦拭。
你不就是那只鬼吗?!崔钰在心里默默回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身低头,手抓着裤子,却是不像往常抓到了几个破洞,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身上原本破旧的衣服被换掉了。
一阵窘迫窒息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抬头,用眼神质问姜缨。
姜缨看出他想问什么,勾唇笑着,挑眉问他:“怎么了,不让看吗?”
“你……”崔钰瞪直了眼睛,脸一热,克制住手和头传来的疼痛,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服,道,“你这女人,真是不知…”未等他说完一阵刀风划破了空气,他猛地止住声音,钳口挢舌。
那阵刀风竟是姜缨看似随意一挥劈出来的。
纵是一个八尺男儿来,也不一定能这般容易使出这样凌厉的刀风。
只见姜缨不怒反笑,似乎对崔钰的话不以为意,她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接着”,便猛地抬手一抛,将她手里那长枪扔给了崔钰。
崔钰来都来不及想,立马接住,避免这长枪砸向自己的面门,刚握到长枪,就触到了一缕柔软,低头一看。
竟是一把崭新的黑缨枪,方才他摸到的正是它的缨穗。
“这……”崔钰眼镜微亮,随即又想起早上偷馕饼时被姜缨抓到庭院里,又丢给他一根木棍,被迫和姜缨打斗的情形,警惕道,“我不打了!明明之前我偷东西,你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为什么非要我跟你打,不放我走!”
姜缨听了“哈哈”笑着,打量着他,道:“不知道啊?也许…看你长大了,起了贼心。”
此话一出,崔钰脸霎时又青又紫,他从前在官宦人家偷吃食运气狼狈被抓到,顶多就是被一阵好打,骨头硬,扛得住,现下却是第一次被调侃。他正对此般奇耻大辱忍无可忍之时,姜缨一只手就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愣,抬头望她。
姜缨正含笑着,两颊笑涡荡漾,眸光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