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天傍晚，端木熙回来得比往常早。
“端木——”杨敬华的电子音如往常一样清脆活泼，穿过半个客厅，响在端木熙的耳边。
端木熙换下鞋子，洗完手，坐在饭桌前一言不发。
“端木？”
端木熙抬眼看他。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灯光，眼神却空茫得像被黑洞夺走了一切光明，往常隐于眼底的情绪全部消失殆尽，平静得近乎绝望。
他垂眸，明明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整个人却有种说不出的颓然。
“端木，你怎么了……”杨敬华也感知到他异乎寻常的状态，原本清亮的电子音都沉了下来，甚至搬着凳子挨着他坐下。
端木熙突然一把抱住身旁的机器人。
“诶？”
因为应对程序，杨敬华立刻伸手回抱，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啊？”
“先别动，”端木熙把头埋在杨敬华颈侧，“让我抱会。”
杨敬华就真的乖乖不动了，任他抱着。
杨敬华的皮肤比真人要软一些，也很有弹性，像细皮嫩肉的少年。往下按能摸到金属架子，比人骨头粗一点，硬很多。
端木熙就这样安静地抱了杨敬华一会，他心里堵得慌，但他太久没有哭过了，已经不记得怎么用眼泪去宣泄痛苦。
好在，还有人听他说话。
“敬华，”他不自觉地开囗，“我的论文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那篇论文的最后一个论点，是因为你我才完成的，是因为你去叫我……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别人拿走它……”
“没事的。”杨敬华拍他的背，贴着他的侧颈，“清者自清，既然是你写的，你一定有别人拿不出来的证据。”
对啊。端木熙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杨敬华抱得更紧了：“对，我有啊，我有证据，你不就是吗？”
“所以你看，没事的。”杨敬华从他怀里钻出来，把筷子递到他手里，“快吃饭吧。”
九.
第二天，端木熙带着杨敬华去了研究院。
杨敬华穿着上次端木熙给他买的衬衫，淡蓝色的，像把晴朗的天空裁下来一块，把阳光也织了进来，衬得他干净又明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跟在端木熙后面，引了很多人的侧目。
“Oh，my boy！”
进了端木熙的独立工作室，简恩也在。她一看到杨敬华，就忍不住扑过来，被端木熙挡了回去。
“简恩助理。”
“什么事，端木博士？”
“教授呢？”
简恩看着他，难得正色道：“你是因为昨天那篇论文的事吗？大可不必端木博士，这太正常了。万一是教授默认的呢？是吧？再写一篇就是了，我们都相信你。”
唯独这篇不行。端木熙默默想道，然后拉着杨敬华离开了工作室。
敲开教授办公室的门，端木熙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杨敬华的手。
因为不是金属材质，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很温软。
“敬华，一会我叫你再进来。”
“教授，”端木熙冷静地开口，“我来找您，是因为昨天我上交的论文。”
“呃……端木，你昨天没交论文啊？”教授疑惑地看着端木熙。
“那您说，昨天谁交了论文。”
“你的意思是……昨天交上来的论文是你的？”教授表情也凝重起来，“你有什么证据吗？”
“敬华。”
杨敬华从门外走进来，走到端木熙身边。
“这是我的机器人。”，端木熙握着杨敬华的手，声音愈发清晰流畅，“关于那篇论文最后一个论点的例证……”
……
清楚的声音，清晰的逻辑。端木熙用一场完美的辩论，成功向教授证明了那篇论文是自己所写。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端木熙看了一眼杨敬华。杨敬华朝他弯了弯眼睛。
端木熙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双蓝色的，玻璃水晶一样透亮澄澈的眼睛，才让端木熙在第一眼看到杨敬华的时候没有起挑剔的心思。即便它只是一双机械的眼睛，那也，
真的很好看。
端木熙默默领着杨敬华回到工作室，默默坐下，又默默冲了杯咖啡。
“端木博士，端木博士？”
“嗯？”
端木熙抬头，发现简恩已经把手放在他眼睛前面，晃个不停。
“我叫你好多次了，”简恩幽怨地看着他，“你最近怎么了？”
端木熙皱眉：“最近？”
“是啊，你自己没发现吗？你最近很不对劲。”简恩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啊？”端木熙微微张嘴，难得露出如此生动的，表示惊讶的表情，“我有吗？”
都说女人是敏感动物，简恩看他这幅表情，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猜中了：“没有你那么大反应干嘛？还是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谁家姑娘啊让我们端木博士这么魂不守舍……”
喜欢的……人？
这句话像在端木熙脑子里放了根正在震动的音叉，一时之间只剩嗡嗡声不绝于耳，简恩的喋喋不休也变成了电脑的底噪。
世界突然之间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
他想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地对简恩说。
可他的声带像是突然被人拿刀切掉了一样，他张着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在一片模糊的嘈杂声中，他的视线往那灰白中唯一的蓝色移过去。
连杨敬华都看不真切了，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
端木熙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刺痛终于让他捡回了一点清醒。
潜意识骗不了人。
他，端木熙，喜欢杨敬华。
他，喜欢上了一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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