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走句,墨渊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圆月。
“阿晏,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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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墨渊难得到正厅来。白浅那夜跨了大半个庭院去宽慰他,待从他房中出来后才发觉并未宽慰到他什么。白浅有些愧疚。大约这样的事,还是须得自个儿看开,旁人终究插不上手的罢。
本以为见不到墨渊,便能浇一浇这些前来朝拜的小神仙们的热情,不想他们依旧踊跃得很。且越到后头,来喝茶的神仙们的时辰便拖得越久,喝茶的盅数也日渐增多。四哥估摸这是一股攀比的邪风。正譬如白浅小时候同他也常攀比谁能在折颜处摘到更多的桃子,喝到更多的酒。于是迫不得已贴了张告示,上头明文告知了来昆仑虚朝拜的神仙们,每人只能领一盅茶喝,且不能添水。可即便如此,来朝贺的小仙仍前仆后继的,多得很。
墨渊终于定下了闭关修养的日子,在七日之后。折颜要为墨渊炼些丹药,令他闭关时带进洞里去配着疗养,点了白浅来帮他打下手。白浅成天在药房与丹房中徘徊来去,连歇下来喝口茶润嗓子的空闲都没有。
墨渊入关后,总算没神仙再来朝拜了。白浅数了数山上的茶叶,将将喝尽。
十五个师兄一一告辞回自己任上,留下了各自的小童子帮着九师兄照应。白浅折颜和白真便也告辞下山。
当晚,白浅便将结魄灯还给了南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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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恍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南离与夜华除了那一夜风流之外没了更多进展,白浅也和夜华解了婚约,白浅乐得自在,整日处南离处跑。
礼沁谷的梧桐树花也开得越发曼妙了。
一日,墨渊来到了礼沁谷,彼时南离正在梧桐树下喝酒,见墨渊来命人送来了茶水零嘴招待墨渊。
“墨渊上神此来何事?”南离甚是平淡的道。
“帝君认识容晏?”墨渊的语气莫名紧张。
南离听后甚是疑惑,但面上还是平淡的道:“本君不知。”
五夕子:“宿主,她是你历劫时的人物,祁北。”
经这一提点南离有些恍然。显然没有想起。
五夕子想也许是是这天宫的忘忧水的效果太好了吧。
墨渊显然是知晓南离便是容晏的,听到南离的话心口一阵难受,突又想起,司命星君说南离是喝过忘忧水的。
“上神既无事就回吧,本君还有公务。”
墨渊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相似的话——“驸马既无事就回吧,本宫还有事务。”
墨渊愣在当场,片刻后:“帝君可认得一个叫祁北的人?”
南离皱眉蹙额:“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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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离这几日精神头忒不济的当口,一日清晨醒来,却感知到东皇钟上封印擎苍苍仙力,有大波动。
南离心中突突跳了几跳。果真是多事之秋,近日的事多得前仆后继,半点不辜负“最烦恼是秋时”这个名号。大约,前鬼君擎苍他又是功德圆满,要破出东皇钟了。
南离匆匆洗了把脸,着仙童赶紧去给东华传个话,让他来帮一把。
擎苍不是个善主,被关了这么些年,保不准破钟而出后狂性大发,要重启这八荒神器之首灭噬诸天,将八荒四海并三千大千世界一应烧成惨白灰烬。
想到此处,方才睡梦中仍扰着南离的风月烦恼事再不是烦恼事。南离闪身纵上云头。急急朝若水奔去。
南离早晓得会在谷口处遇到夜华。他一直在这谷口等着,若南离出青丘,势必遇得到他。南离闭了闭眼,假装无动于衷从他身边擦过。被他一手握住了袖子。他一张脸白得吓人。神情憔悴且疲惫。
这个要紧功夫哪里容得同他虚耗,南离转过头斩断被他拉着的那半管袖子。刺啦一声,他愣了愣,喉咙里沙哑地滚出两个字:“南……离。”
南离没搭理,转身继xù 朝若水奔。眼风里虚虚一瞟,他亦腾了云,在后头跟着。
若水下视茫茫,一派滔天白浪,上空压着沉沉的黑云,高塔似的一座东皇钟矗在若水之滨,摇晃间带得一方土地轰隆鼓动。本应守着东皇钟的束风不见踪影,估计见着这阵仗心中害pà ,找个地方躲了。
半空的云层中见得若水之野土地神的半颗脑袋。他在云缝中甚担忧望着躁动的东皇钟,转头一瞟,见着白浅同夜华,赶紧拜上来惶恐道:“帝君仙驾,若水神君已去天上搬救兵了,令小仙在此候着。此次擎苍的这股怒气尤其不同,若水下的神君府都震了几震,小仙的土地庙也……”他自絮絮说着,忽地钟身闪过巨大白光,白光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
南离暗道不好,冲下云头。左手一翻,现出一柄寒光泠泠的宝剑。
夜华眼见着他持着这柄宝剑,迎风按下云头,直逼东皇钟带出的那片银光,只觉得天都塌了。张了几次口,全说不出话来,凌凌冷风扫得南离一双眼生疼。
夜华他没有一丝用处,即便如此,他也想陪着她看着她。
夜华从未见过她拿剑的模样,没想到他拿剑是这个模样。
南离的剑术了得,手中剑名白鹤,那些仰慕她的小神仙称白鹤既出,九州失色。夜华开始只觉得大约是他们小一辈的浮夸。今日见着白鹤剑翻飞缭绕的剑花,九州失色诚然有些浮夸,但那光华却着实令人眼花缭乱,一动一静之间带出的雷霆之气,将夜华的眼晃得一阵狠似一阵。
南离和擎苍二人打得难分难解,夜华站得太高,并不大能留意到谁占了上风。
若水之滨飞沙走石,黄土漫天。忽听得擎苍长笑三声,笑毕长咳了一阵,缓缓道:“今日败给你,我不服。若不是五百年前的大伤尚未将养好,今日出钟又折了许多力气,我绝无可能败给你这黄毛小儿。”
那一派浓浓的烟尘渐散开,南离以剑支地,单膝半跪在地上,道:“终究你是败了。”
东皇钟爆出一片血色红光。夜华灵台中半分清明不剩,擎苍不是败了么?他既败了,那东皇钟缘何还能开启?
南离亦猛抬头,沉声道“你在这钟上头动了什么手脚?”
擎苍躺在尘土之上,微弱道:“你想晓得,为何我动也没动东皇钟,他却仍能开启,哈哈,我不过用了七万年的时间,费了一番心思,将我的命同它连在一起罢了。若我死了,这东皇钟便会自发开启。看来我是要死了,不晓得与我陪葬的,是丫头你,还是八荒的众仙……”
他话尚未说完,夜华眼睁睁见着南离扑进那一团红莲业火。
东华、墨渊、白浅才到,便见此情景。
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不!”
不,不能?抑或是不要、不许?东皇钟开启了又怎么,八荒众神都被焚尽又怎么,终归我们两个是在一处的,烧成灰也是堆成一堆的灰,你怎么,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红莲的业火将半边天际灼得血红,若水之滨一派鬼气深深,夜华才反应过来,拼出全身修为祭出昆仑扇朝东皇钟撞去。钟体晃了一晃。在那红光之中,寻不见南离的身影。
仿若从地底传来的恶鬼噬魂声,那声音渐渐汇集,像是千军万马扬蹄而来,哐——,东皇钟的悲鸣。
红光闪了几闪,灭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东皇钟顶跌落下来。
夜华踉跄过去接住他。退了两退,跌在地上。南离一张惨白的脸,嘴角溢出丝丝的血痕,靠在白浅的臂弯中,眼中深沉的黑。一身白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浸得透湿,红红的吓人极了。
在这弥留之际,南离忽记起了几百年前的事,南离下凡化成容晏时的事,这时墨渊等人围到了她的身边。
南离眉间的朱红印记突然出现了,墨渊不可思议的看着南离:“容晏!”
南离冷漠的看着墨渊:“祁北,又见面了,咳……”
他的身子一颤,半晌,扯出一个笑来,他说:“是啊……又见面了。”
“等我……”回来弄死你。
说罢咽了气。
南离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众人悲疼欲绝,东华暗中取了一个她一滴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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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星陨落,百灵齐哀,葬无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