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南离略略点了个头。老掌柜朝里头喊了一声。一个伙计边穿衣服边跑出来，两只胳膊刚胡乱拢进袖子里，便跑到前头为两个引路。

二楼转角推开房门，将白浅往床上一搁，便吩咐伙计打水洗漱。

小伙计估摸十分渴睡，想早点伺候完两方好回铺上躺着，于是上水都十分利落快捷。

南离坐在灯下捧了卷书，唔，也极有可能是卷公文，抬起头来看见白浅醒了之后道：“早些洗漱了睡罢。”

第二日清早，待天亮透了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南离仍坐在昨夜的位子上看文书，略有不同的是，此时没点蜡烛了。

抬头觑了觑他，南离头也没抬道：“这间客栈的饭菜甚难入口，怕你吃不惯，本君便借了他们的厨房炖了半锅。”

白浅走到桌旁坐下低头专心地喝粥。

从凡界回青丘那日早晨，南离便被云长仙官催请回了天宫，说是有件要事同众臣商议，须耽搁几日。于是他耽搁的这几日里，白浅守着一筐枇杷果，过得甚凄凉。

从前，凤九喝多了同白浅讲她的风月经，感悟道，情爱这东西，未曾尝试时并不觉怎样，一旦得了它的甜头却再放不了手，天下间再没什么东西能比它更磨人了。

白浅以为天下间虽没东西能比情爱更磨人，却有东西能与它一般磨人。譬如，南离和她的厨艺。

一日早上，白浅去天宫找了南离，南离正在书房里处理公文，白浅便在一旁的软塌上边翻一个话本边嗑瓜子，白浅疑心九重天上的天君和夜华见今已经颐养天年不管事了，才叫南离每日里忙得这样。

窗外桃树开得正好，和风拂过，为素素时给树系上的红绳随着花枝一同摇曳，送来一阵淡香。

南离放下公文过来将窗扇打得更开。

白浅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渡了把瓜子给南离，南离不吃这东西，只接过去，站在窗前剥了一会儿，将果肉拿来给白浅。

白浅很感恩地接过来，南离悄没生息地继续看公文。将话本翻完，是个才子佳人共结连理的团圆故事。杯子里茶水没了，我便去外间再沏一壶，过南离书案时顺便将她的也拿了，茶水沏回来，就见到了少辛跪在地上，白浅纳罕得很，喝了口茶，也没端出上神架子来，甚平和与她道：“你既来找我，必是想清问我讨什么了，却总不说话，倒是个什么道理。”

她抬头看了南离一眼，咬了咬唇。

南离云淡风轻地边喝茶边批他的文书，我将杯子放下来，继续平和道：“君上不是外人，你只管大胆说就是。”

少辛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怯怯道：“姑姑，姑姑能否救救我的孩儿元贞。”

待少辛一把鼻涕一把泪陈情完，我才晓得她为甚对南离颇多顾忌。

说这元贞乃是少辛同桑籍的大儿子。如今的天君虽不再看重桑籍，对元贞这个孙子却还是不错。九重天上天君赐宴，每每也有这个孙子一方席位。

不日前天君寿诞，桑籍领了元贞备了贺礼前去九重天上给天君老人家祝寿。夜里在天庭留宿，不想元贞却喝醉了酒，跌跌撞撞闯进了洗梧宫，差点调戏了洗梧宫的夜华侧妃束风。

这束风是天君给夜华指姻的同族女仙。

白浅也自然知道这位侧妃是谁的侧妃，斜眼觑南离。

索性那元贞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脚，算是个调戏未遂。然这位束风侧妃却十分刚烈，当即一根白绫便悬上了屋梁顶。这事理所当然惊动了天君。此前白浅便听得些消息，说这束风原本是天君的一个妃子，后来夜华看上，天君向来宠爱夜华，便将这新纳不久的妃子赐给了他。

天君想来对这曾经的妃子尚很有几分怜惜，听说元贞将她调戏了，震怒非常。立即着捆仙锁将元贞捆了，颁下旨意，将他打入轮回六十年，六十年后方能重列仙班。

少辛痛哭流涕，直道元贞是个善心的好孩子，走到路上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断不会犯下如此错事。

虽然白浅以为，一个人善良不善良，与他好色不好色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联系。

然则元贞终究还是被投下凡了。

白浅摸了摸茶杯盖感慨：“就调戏未遂来说，这个惩罚委实重了些，可你这儿子调戏的是夜华君的侧妃……”

南离重新拿起一卷文书，淡然道：“不重，这次他会飞仙。”

白浅震惊道：“这……”

南离起身加茶水，顺便转过来捎带了白浅的茶杯。